1
黎午夏有一头不算漂亮的自来卷。
厚厚的，跟鸟巢似的。
自黎午夏记事以来，她对“妈妈”这两个字，对这个人，整个都是陌生的。
她从小就缠着爸爸，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小跟屁虫。
“爸，我妈呢？”
“别急啊，只要你妈妈完成了组织交代的重要任务，就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于是黎午夏等啊等，等春夏等到秋冬，从小学等到高中。
在她的想象里，自己的妈妈是什么样呢。
大约……是高高的个头儿，漂亮的脸蛋，还有一头跟她一样的卷发。
她是个行侠仗义，飞檐走壁的女侠。
小时候的黎午夏，因为打卷的黑发，总被奶奶和邻居夸可爱。
她们说她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加，她的卷发开始有些不听话，不整齐也不服帖，又蓬又毛，如同无人打理的野花。
上了中学，黎午夏的学校开始要求女生必须统一剪成齐耳短发。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黎午夏的头顶，一直顶着一团乱蓬蓬的“爆米花”。
整整三年啊！
这三年里，她的一头“爆米花”格外引人注目。
甚至，她的大名几乎被周围的人忘记了，但关于她头发的绰号，却一个接着一个，从没断过。
有关系好的男同学跑过来轻轻揪一下黎午夏又厚又卷的头发，问她，黎午夏，你这顶假发是从哪里买的，很逼真啊！
黎午夏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2
转眼就到了女孩子情窦初开的年纪。
高中的校园里，一对又一对的小情侣悄悄的拉拉扯扯。
操场上，小树林里，都有他们的身影。
黎午夏也的“情窦”，也开了。
她喜欢上一个白白净净的，好阳光好阳光的大男孩。
大男孩笑起来很好看，不笑的时候更好看。
她好喜欢他。
看着朋友们一个个都恋爱了，黎午夏心里也痒痒的。
她鼓起勇气，给她喜欢的大男孩写了一封情书。
就在她弓着身子，蹲在桌子下面，打算把那封情书悄悄塞进大男孩的书包里时，刚刚跟朋友打完篮球的大男孩回来了。
“我感觉黎午夏喜欢你。”
“哈哈，你们都看出来啦？我也觉得是这样。”
黎午夏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脸蛋红彤彤的。
突然，大男孩开口了。
“你们少扯淡，黎午夏？也幸亏她头发短，要是长点儿，那还不跟个狮子似的。”
“哈哈哈哈哈金毛狮王？”
黎午夏的心蓦地一沉。
她咬着牙，含着泪水将那封情书从书包里又拽了出来。
然后，“腾”的一下站起来。
几个男生，看着黎午夏憋红的脸蛋，一瞬间都默不作声了。
黎午夏也默不作声。
只不过，心里已经一阵阵的波涛汹涌。
她从大男孩身边走过，又一个人跑到一个小角落，将那封写给他的情书撕的粉碎。
那天晚上，黎午夏失眠了。
她讨厌他们取笑她的卷发。
卷发怎么了？这是妈妈留给她的记号呀。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找我。”
黎午夏嘴里念叨着，含着眼泪睡着。
清晨起床的时候，甜甜的笑又挂在了她的嘴角。
3
长大以后黎午夏知道，年幼时爸爸说的话，只不过是在安慰她。
可是她还是想等。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执念。
只是一直到黎午夏即将成为自己孩子的妈妈，她的妈妈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黎午夏的老公是她的大学同学。
大一时，黎午夏身边的许多朋友都建议她去把她的一头卷毛给拉直。
她有好看的眼睛和红红的唇，还有甜美的笑。
如果能有一头“黑长直”，那简直就是男孩们眼中的小女神了。
可是黎午夏不愿意。
她喜欢自己的“卷毛”，尽管或许并不好看。
穆阳是第一个劝她“做自己”的男孩。
他说，黎午夏，你不用听他们的，卷发的你也很好看，反正我喜欢。
记忆中的黎午夏笑的很甜。
从此以后，穆阳喜欢上了黎午夏的卷发，黎午夏喜欢上了穆阳。
他们在一起了。
从相识走到相知，再从相知走到婚姻的殿堂。
又从婚姻的殿堂，一直走到一起孕育一个小生命。
怀胎十月里，黎午夏愈来愈焦虑。
尽管穆阳恨不得时时刻刻陪着她，逗她开心，可她还是焦虑。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从她生命里缺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总是出现在她梦里。
“妈……”
黎午夏终于熬到生产的那一刻。
因为脐带绕颈，黎午夏不得不选择剖腹产。
被打了麻药的黎午夏觉得手术室的光线一点点变暗。
紧张中，她听着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意识逐渐模糊的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目光所及的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小女孩。
瘦小的身子，带着泪痕的小脸儿，还有……
一头茂密的卷发。
4
此刻，她正一边用手背摸着自己的眼泪，一边抽噎着。
还不忘泪眼朦胧的，从自己指缝里，偷偷的打量她。
黎午夏忍不住轻笑出声，慢慢的，一步一步向小女孩走去。
可是她无论怎么走，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她面前。
小女孩咯咯的笑着，跑来跑去，偏不让她靠近。
黎午夏皱皱眉头。
“你一直这样，妈妈会很辛苦哎。”
“可是妈妈，我听医生说，我出去以后， 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呀。＂
“嗯……也许还真会是这样吧。”
黎午夏点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傻瓜……”
她趁小女孩愣着的时候，立刻跑过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傻瓜……妈妈就算不在了，也绝对，绝对不会放弃你。”
周围的光线似乎渐渐明朗起来，黎午夏感到一阵炽热，仿佛有万丈光芒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剧烈的疼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一般。
黎午夏感觉自己的牙龈被咬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但她依然没有放开抱着小女孩的双臂。
“妈妈想跟你一起。”
“妈妈不会放开你，妈妈永远不会，放弃你……”
……
“512床，512床的家属在么？”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虽然过程不是很顺利……但所幸,母女平安。”
“谢谢，真的谢谢你！”
穆阳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脸上挂着一丝初为人父独有的笑，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点点泪光。
后记:
黎午夏难产，手术好几个小时，才生下了属于她与穆阳的爱情结晶，取名小苹果。
穆阳说，黎午夏难产的时候，他急得差点冲进手术室。
但又生怕自己太不冷静会给医生护士带来麻烦，于是只能自己在外面一遍遍来回踱步。
黎父说，夏夏，穆阳这小伙子，你真的找对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着急哦，浑身都是颤抖着的。
黎午夏抬头望了穆阳一眼，笑了。
接着，她瞥到了父亲眼角的泪花。
她知道，他想她了。
那个她应该称作“妈妈”的女人。
黎午夏一低头，轻声道:“爸爸，等我出了月子，我们一起去妈妈墓前，陪陪她吧。”
黎父扭头看她，怔了半晌。
其实黎午夏一直都知道，她的母亲，不在了。
难产去世的。
所以生产前，她焦虑的要命。
因为她比别人更怕。
这么多年来，她还没有给妈妈送过一束花呢。
她一直帮着爸爸，去圆那个看似幼稚，但却让人不舍得拆穿的谎言。
现在，她得去看看妈妈了。
告诉她，她的女儿当妈妈了。
她做外婆了。
黎父点点头，微微勾了唇角，摸摸黎午夏的头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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