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

"咚咚咚"，拨浪鼓的声音一响起，我就知道货郎叔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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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村子里经常会来一个货郎叔叔。他面庞黝黑，胡子刮得干净，大眼睛很有神，脸上却有道道刻痕。

他经常穿着一件浆洗发白的蓝色衬衫，袖子要卷到胳膊肘前面一点。下身一条黑色粗布裤子，脚底踩着一双黑色布鞋，头顶戴一顶蓝色布帽。推着一辆小推车，小推车上钉了一个木箱子，木箱子里是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外面用玻璃罩挡着，防止落了灰。

一年来一两次，暑假来的多，其他时间没怎么见过。每次来，都从村东头往村西头走，一边走一边摇着拨浪鼓。拨浪鼓肚子大，两颗珠子跳不停，叫声大的顶呱呱。

拨浪鼓的声音一响起，我就知道，货郎叔叔来了。

于是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几角钱，撒欢儿似的奔向货郎叔叔。老远便见他笑眯眯地看过来，手中摇着那个白皮拨浪鼓。

"货郎叔叔你来啦！"

"来啦来啦，你这个小不点，耳朵可真尖。"

"嘻嘻，货郎叔叔这拨浪鼓的声音脆响脆响的，一里外我就听到啦！这个拨浪鼓现在可以卖了吗？我好喜欢这个声音。"

我期待地看着货郎叔叔，他第一次来，我就想买下这个拨浪鼓，这个拨浪鼓摇出来的声音又脆又响。

货郎叔叔笑着摸摸我的头，"哈哈哈，不能卖呦，这拨浪鼓可是叔叔的宝贝，这声儿一响起，叔叔立马就有劲儿了。"

我像以往一样撅了噘嘴，"好吧好吧，这次都有什么好东西？"

我踮起脚，扒着箱沿往玻璃罩下看，里面摆放了许多花花绿绿的小玩意。

彩虹七色的丝线，机甲战士的卡片，足球外壳的口哨，红线编的中国结，几颗透亮的玻璃球...

"哇，这次有这么多好东西。"

"来，玻璃罩给你打开，看看，喜欢哪个就拿着看看，第一个免费，其他的一块钱三个。"

我其实是个很贪心的小孩子，摸摸这样看看那样，每一个都想要。

"不要不要，你给其他的小孩子都是五角钱一个，我奶奶说了，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货郎叔叔爽朗地笑了几声，他应该是喜欢我的，这是我的直觉。

"没事，看上哪个就拿去，叔叔卖这些小玩意不图钱。"

"啊？这些东西这么漂亮这么好，买来要不少钱呀。"

货郎叔叔将推车推到一个阴凉地儿跟我聊了起来，"叔叔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货郎叔叔，你为什么要做货郎呀？"

"你这个小不点，人不大想法挺多，叔叔就是图好玩。"

"好玩？哪里好玩？"

"看到你们这些小不点乐呵呵的，叔叔就开心。还能碰到许多不一样的人嘞，在前村遇见个卖猪的，家里玩具多的玩不了，叔叔每次过来都要先去他们家买上一些，你看这个小汽车，就是他们家买来的。叔叔每次一见你们笑，叔叔心中就甜甜的。"货郎叔叔说起这段话，眼睛里有着别样的光。

"叔叔可以娶个媳妇，生个小孩，这样每天都是甜的啦。"

"哈哈哈，你这个小不点，这都谁教你的。"

"奶奶跟我说的，好好学习，长大了娶媳妇。"

"你奶奶说的没错，得好好学习，好好学习总是没错的。等你学习好了，就可以买很多小玩意了。"房子的阴影落在货郎叔叔脸上，显得有些黑。

"嗯！我长大了，也想像货郎叔叔一样，把玩具送给远方的小孩，让他们和我一样开心。"

货郎叔叔笑了笑，没说话，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拿起箱子里的口哨，放在嘴边猛吹了一下，"呼啦啦"，声音传出很远，足球罩子里的小圆球跳来跳去。

"咦？这个声音也很好听，你看里面的小圆球像不像拨浪鼓上的小球，跳来跳去的。"我惊喜地指着小圆球。

货郎叔叔被口哨声吓的抖了一下，"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送给你了，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的话，叔叔就要走了。"

"去我家喝口水吧，你头上流了这么多汗。"

"谢谢你啊，叔叔这里有水杯。"

"哦。"

我从箱子里又取出三样小玩意，花了一块钱。

货郎叔叔盖上玻璃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好好学习。自己戴上帽子，推着小推车往远处去，一边走一边摇着拨浪鼓。我就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去，耳边是越来越远的鼓声。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每到暑假，货郎叔叔总会在我们村出现，仍是那身发白的蓝褂子，黑裤子，黑布鞋，蓝帽子。

有一年夏天，货郎叔叔将小推车换成了三八大杠，木箱子放在后座上，车把上放着拨浪鼓。

那时我已经上了小学，见过了小卖铺里五花八门的小玩具，对货郎叔叔带来的小玩意已经不那么稀奇了，但是听到拨浪鼓的声音，我还是会立马奔出去。

拨浪鼓成了一个信号，响起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脸庞黝黑一脸笑眯眯的货郎叔叔。

"叔叔，你好像瘦了，是不是远方的小朋友太多了，忙的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呀。"

"小不点，叔叔不累，见到你们这些小不点，叔叔开心还来不及呢。看看，都是收来的旧物件，这些小玩意，现在买的小不点也不多喽。"

"小卖铺里出现了好多好多新的玩具，我看到好多小朋友都去那里买。"我随手拨弄着箱子里的玩具，卡片、折纸、塑料花，还有些动物图案的文具。

"是啊，以前小卖铺少，村子里的小不点听到拨浪鼓都聚过来，现在生活好啦，小卖铺也多了，也就你这个小不点，我每年过来你都在。"

货郎叔叔摸了摸我的头，我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抵触，没有躲开。

"这一箱子卖完，明天我就不卖了，年龄大了，吃不消喽。"

货郎叔叔摇了摇头，我抬头看了看，他脸上的皱纹，好像又多了些。

"叔叔你很老吗？"

"呵呵，叔叔今年四十六啦。"

"好像是有一点点大。"我对年龄还没有具体的概念。

"那你明年就不来啦？"

"不来了。"

"拨浪鼓也不摇啦？"

"不摇了。"

我忽然有一点悲伤，好像失去了一个伙伴。

"远方的小朋友肯定很伤心。"

"哈哈哈，不会不会，叔叔虽然不来了，还有小卖铺，这些东西，小卖铺都有卖的。"

"不当货郎了，那干什么呢？"

"总有能活下去的生计。"

我已经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了理解，想到货郎叔叔一个人过活，我有些伤心。

"你为什么要当货郎啊？要是不当货郎，你现在都已经娶媳妇生孩子了，就不用一个人了。"

"哈哈哈，叔叔干了二十四年的货郎，也够久了。一个人活着自在，不愁吃不愁穿，四处走也没人管。嗨，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是要好好念书的，考个大学，将来为国家多做贡献。"

"那你以后就见不到我啦！"

"人呐，有时候他总得一个人走。"

"那我以后就见不到你啦！"

"你脖子上挂的还是五年前那个口哨吧？你吹一声这个口哨，就算是见了叔叔一面了。"

"不一样，不一样的，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你这个小不点，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今天免费送两件。"

货郎叔叔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心里忽然就不抵触了。手心里有两块五角钱，我都塞给了他，从箱子里挑拣了几样。

"好了？"

"嗯。"

"再挑挑，多送你一件。"

"我已经拿了很多了，够啦！"

"成，好好念书，叔叔走了。"

"嗯。"

货郎叔叔骑上三八大杠，他的身形越来越小，他的背有些驼了。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再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