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相信 每个清晨 阳光会穿过雾霭 让树叶上的露珠泛着晶莹的光
我相信 微风拂过 空气中会弥漫着清爽的氧气
我相信 冷冬中坚硬的泥土 盛夏会生长出娇艳的花朵......”
我咂着嘴,仰头看着窗外偶尔飞过几只黑鸟的蓝色天空,细细品味着这个小说引子。
这是我第三次看老霍的小说开头。
“怎么样怎么样?老墨,快说说。”老霍张着干裂的嘴唇,把屁股底下的椅子拖拽的“吱吱”响,想靠近我坐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直楞楞的充满渴望的看着我。看的出,老霍很激动,他一直想写一部小说,或者说,想成为一名作家,是伤痕文学那类风格的作家。老霍的一些随笔,我也断断续续看过一点,讲真的,还不错,感情真挚饱满。
老霍这次写小说,是构思了很久,下了很大决心,要写出一部名作。老霍这种大而无当的理想,也是理想,我没有打击他,很诚恳的建议,从明天开始,拿着袋子去买菜,和老街坊聊聊天,观察植物的生长,阳光照射的角度。
和老霍聊过理想之后一个礼拜,万家灯火的时候,他第一次拿来了几页纸,说让我看看,这样的小说开头怎么样,并告诉我,他要通过几个小伙伴的成长,写一代人深深地心灵伤痕。
我认真的,甚至有点较真的,看着纸上打印的黑色宋体字,老霍这么看中我的意见,我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我拿出我的特供龙井,与老霍深聊了一个晚上,关于故事的起始、转折、人物命运的分道扬镳、以及历史在每个人心上划上的或深或浅的伤痕,一点点推演,一点点感受。第二天东方微白的时候,老霍兴奋地走了,走的时候还拿走了我的一罐茶。我摇摇晃晃的去上班,迷迷糊糊的一整天,晚上匆匆吃了两口媳妇准备的红烧带鱼麻婆豆腐,就再也撑不住,倒头掉入梦里了。
02
老霍第二次拿着手稿来的时候,是过了两周的周末午后,我正和闺女玩五子棋呢,他就这样来了,头发上是烟叶子,头发里还散发着一股烟熏味。
见到我,就拽着我往书房走,这个老霍,我闺女还等我下棋呢。我看了一眼闺女失望的眼神,就说,妈妈一会醒来陪你下啊。闺女不说话,低了头,却把小辫子摇晃的跟马尾巴一样。
到了书房,老霍急切的按着我坐下,把他的几页打印纸郑重其事的放我眼前,“老墨,快看看快看看,这是我重新写的一个开头。看看咋样?”我愣了愣,重新写的?推推眼镜拿起稿子,还是打印的黑色宋体字,情感比第一稿更加炽烈,但我隐隐觉得这炽烈背后,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我沏了茶,猜老霍没吃饭,又拿了一点真空包装的糕点。老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渴死我了”,糕点却一点没动,大概是太阳底下走热了。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和老霍讨论故事的延展性,晚餐时候,老霍告辞出门了,当然,他依然兴奋地告诉我,他的灵感像喷泉一样,不吐不快。
老霍走后,媳妇面里不说什么,但看脸上的别扭劲,就知道心里在窝火,吃完饭,我赶紧收拾碗筷,洗刷刷洗刷刷,然后拉着闺女和她一起读书,闺女爱听各种游记,她说她以后要走遍她向往的地方,我问她最向往哪儿,她说:“家”。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03
这是老霍第三次来,不知是挑准了我的时间还是无意的,他又在周末午后来了,我正在沙发上看书,迷瞪的开始打瞌睡,他就来了。拿来的依然是个小说开头,依然是几张纸打印的黑色宋体字。小说一开始,就是文首引用的那几行诗。
“怎么样怎么样,老墨。”
我被他给晃的发晕,人届中年,精力总是跟不上,我又读了一遍,“......冷冬中坚硬的泥土盛夏会生长出娇艳的花朵......”很有色彩感和情境感,很耐人琢磨和有味道,显得很亲切。写作就该这样,用文字复原这个世界的光影和色彩,身临其境,对,是身临其境,才有感染力!我跟老霍说了我的想法,但我已经没有了前两次那样的澎湃情绪。
老霍和我聊了会天,他似乎精力也没有在这次的手稿上,和我说起邻居大妈死在了家里,没人知道,女儿打电话联系不上,外地跑回来开了门,才知道她妈已经去世一周了,尸体都有味了,幸亏现在是仲春。
我们又聊了些别的,老霍就告辞了,出门的时候,老霍笑了一下,笑容看起来似乎挺轻松。
04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样,在书房读了会书,正欲拿起毛笔临米芾的《苕溪诗帖》,老霍来了。
老霍进门就要水喝,在我们这儿,初夏的夜晚也不凉快。我请老霍进书房,给他沏了茶,他懒洋洋的坐在我书房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圆形玻璃茶几上,就闭上了眼睛。
我倒好奇起来,老霍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我直勾勾的看了老霍有两分钟,他缓缓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几张打印纸,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老墨,再帮我看看。行不行?”我好奇这一个月,老霍写的怎么样了,不禁拿起手稿,映入眼帘的是很大的黑体字《明天依旧是明天》!往下看,又是一个开头!我长出了一口气,草草翻阅了一下,放下手稿,“不错。”我说。
老霍也没再多问,我也没再多说。喝完茶,老霍起身告辞。
05
整个夏天在闷闷的时光里,流逝的不见踪影,我依旧陪闺女读书下棋讲故事,也陪家人乘着夏日晚风,在街上浪荡浪荡,自己读读书写写字,怡然自得。
可是好久没见到老霍了。
老霍就跟夏眠一样,夏天一过完,天渐渐凉下来的时候,他来了。这一次,他头发没有难闻的烟熏味,脸色也好很多,眼睛也活泛了,不似前一阵的木呆呆的,他穿了咖色带白道的毛衫,深蓝色牛子裤,手里竟然提了些时下新鲜水果。老霍进门和以前一样,要我珍藏的茶喝,也不去书房了,闺女在地板上摆积木,他就蹲在我闺女身旁,开始和她一起玩。
我也蹲下,看着老霍,良久,他突然摆着积木说“我不写了。”没头没尾,但是我听懂了。“也好。”我说,也是没头没尾,他也听得懂吧。
沙发上聊了会天,他说他心真的很累,夏天去了趟西藏,看着布达拉宫耀眼的白墙,突然觉得一下轻松了,他的理想不适合他。
我静静地没有说话。
老霍走了,走的很安静,眼神中没了那种炽烈,背影里没了那种炽烈,那种炽烈烧死了他的理想。
我们每个人在生活里,都在找很多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妥协。无论什么事,恋爱婚姻工作创业,一开始总是很曼妙,引得我们热血喷张,而真正引导我们成功的,却不是感受曼妙本身,而是坚持!曾国藩打掉牙和血吞,遂成就一代中兴名臣,纳兰性德“人生若只如初见”,却只能荒荒唐唐病死塌中。在人的一生中,无论怎样苦痛,我们要做的,只是坚持下去,坚持才有生命的意义,而不是永远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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