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周南》
越地桃花潭前的桃林桃花年年盛开，凋落，落满清潭，周而复始，年年如此。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越国要同吴国开战了。不过我想，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摆渡女，战火也从未波及到这片桃花潭畔。
直到那一天，越国战败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举国服丧，哀鸿遍野，我才意识到，也许越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我们的王被迫到吴国做人质，来换取国内安宁。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他乘着我的小舟，用竹篙轻轻拨开潭面上的层层桃花，漂过桃花潭，在卫兵的拥簇下离开了他的国都和人民。那一年他二十五岁，他走了，那个年轻而孤独的身影，却在我心中的桃花潭里落下一片桃花，泛起一圈涟漪。只不过，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三年过去了，伴着桃花开放一同来的，是王回国的消息。他较几年前更瘦，但更高了，异国的沧桑掩饰不住回国的欣喜。他在舟中接过我用潭水酿制的桃花酿，乘着微风，小酌数杯，脸颊还泛起了酡红。我为王的欣喜而高兴，尽管我依然像三年前一样，不敢直视我们的王。
可我想不到的是，王决定派我随那位有名的西施前往吴国，以此来迷惑吴王。我不想离开故土，可我更不想再看到三年前越地一派萧条景象，于是我在水畔栽下一株桃树，埋下一坛桃花酿，陪着那位故事的主角，一起离开了我生活多年的桃花潭。她轻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而我却在小舟前，轻轻写下“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二十多年过去了，吴国亡了。昔日繁荣的景象，须臾之间沦为焦土，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景象。西施也不见了。有人说，她同越国大夫范蠡私奔了，也有人说，她被吴人抓住，乱刀砍死。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我清楚，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很长一段日子，是无休止的逃亡。我不得已自毁容貌，才得以从吴地逃脱。有些可惜了，不过总算是活下来了。
我再见到王时，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他不苟言笑，仿佛他不是一个胜利者，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不禁怀疑，用几代人的青春，换取无数人民国破家亡，真的值得吗？王说，他也不想，和他更不想让流离失所的，是越人，几代人的仇恨，早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我回到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株桃树已经结果了。我费了些力气，挖开桃树根，取出了桃花酿。我坐在小舟上，抿了一小口，看着潭水中人影脸上狰狞的疤痕，也尝不出岁月的沉淀是否让这酒发酵出应有的香醇。忽然间，我看到了自己的白发，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的白发。原来我不再是那个桃花潭旁的摆渡女了，我的心已经老了。我想把喝剩的酒倒掉，最后想想，朝着吴国的方向洒下。那里见证了我的青春，也见证了我一步步走向衰老。我轻轻唱起“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不知我们的王还是不是那个王子。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桃叶混着残花，落满了清潭。我再没有见过王，我也不愿再过问他的霸业和吴地的情形。我还是那个桃花潭旁的摆渡女，不该过问国家大事的摆渡女。
我病了，可是没人知道。也许是我取酒的时候弄伤了桃根，我的桃树也渐渐枯了。那一年的桃花依旧盛开，然后会凋落，落满清潭，只不过要少了一个面容狰狞的摆渡女。我在树下躺着，静静的等着那一刻的到来。弥留之际，我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桃花片片飘落，王乘着我的小舟回到家乡。我合上眼，轻轻吟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何日兮……”
树上，最后一片桃花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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