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芳摸了一下手里的牌,“五条”,犹豫要不要打出去,下家明显在做条子的大和。牌捏在手里,瞟了一眼下家,正好跟对面的大姐眼神对上,这一圈牌没打下来,她已经是第八百会瞅她了。肖芳叹了口气,说:“何姐,你有话就直说吧。”顺手把五条打了出去。
这位大姐得了特赦,眉飞色舞起来:“妹子,你可真得要看好你家老公了。”
“就知道。“肖芳心理嘀咕着。
“昨天,我家老公都看见了,在商场地下车库,明目张胆得就搂着一个女人下车了。”女人义愤填膺。
“是吗?!回去我好好问问怎么回事…..五条不要啊?”
“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大姐直摇脑袋。
肖芳能不知道刘思贤干了啥吗?只是她问过,当事人否认,她也懒得追究。查个一清二楚,也就是离婚——她也不是怕离婚,只是分家产、找房子、跟亲友解释……平白多出这么多事来,何必呢!
只是总有好事者提醒,也是多事!
几年前,因为要照顾儿子,肖芳就辞了职,全职陪读,待把儿子送上中学住校,才得以解脱。此刻已年逾四十,再想上班已无机会,想着做点小生意,考察了一番,也不过是累死累活,未必赚钱的营生,加上刘思贤近几年生意慢慢有点起色,家里也不缺她去赚那三瓜两枣,就作了罢。刚开始还有些挣扎,毕竟只有四十,后来打上了麻将,日日时间消磨得飞快,也就死了那份心了。
死去的不止是那份做事的心,吃喝拉撒睡、茶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肖芳觉得没一样能提起点兴致,打麻将就是为消磨时间,要不呆在家里时间一秒一秒得过,实在难熬。 “四十已死,八十下葬”说的就是她了。
刘思贤有外遇,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2、
晚上,7点半,肖芳正打开电视准备煲肥皂剧,门外有开门的声音,肖芳捏着遥控器,盯着门口。家里能用钥匙开门的只有三人,只是这个时间,其他两人都不可能出现。
门开了,刘思贤进来,肖芳看着有点乐了:
“哎呦,这是什么风给您吹回来了。”
“这话听着酸,你家啊,不让回还是怎么着?有吃的吗?饿!”刘思贤边换鞋边说。
“没有。”肖芳说:“方便面倒是有,酸菜的,给你泡一个?”
说着放下遥控器进厨房。
刘思贤放下包,倚在厨房门口,“跟你商量个事。”
肖芳瞟了他一眼:“想清楚了?”语气平静。
“这事想不清楚。但那边逼得紧,有点扛不住。”
“那就办了吧。人小姑娘跟你几年了,熬成老姑娘了,也不容易。“
“儿子那边……?”
“放心,早给你铺好垫了。儿子说他不管。“
话说着,肖芳把面端给刘思贤。
刘思贤看着她的脸,表情是微笑着的,只是嘴角的肌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
“烫啊,你接着啊。”肖芳把面塞到他手里。
“你呢?“刘思贤接过面,用筷子拨着刚泡软的面条。
“我怎么了?你说办就办呗。“肖芳笑盈盈地看着刘思贤,嘴角肌肉有点酸,面条的热气在他们之间缭绕着,眼睛雾蒙蒙的。
顿了一会儿,刘思贤端着碗坐到饭桌前,猛得吸了一口面,说“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吧。只要能做到,都答应你。”
“你看着办吧。我信你!“肖芳说。
上一次说“我信你“是什么时候?刚结婚那阵子吗?十四五年前,两个人趁着周末的时间,坐上一辆长途小面包车,回到老家的民政局办了证,就算是结婚了。那时刘思贤说:会慢慢变好的。她说:我信你。
后来呢?有孩子了,婆婆来了,姥姥来了,自己做生意了,忙得不着家了,孩子上学了……各种鸡毛蒜皮,一地鸡毛。吵起来末了,总时那句:“谁信啊?!“
再后来,肖芳自己做了全职妈妈,孩子必须要信,你信他,他就真能做好。肖芳慢慢再次学着相信,眼看着儿子是越来越优秀,但刘思贤已经没有时间跟心思在乎她的信任了。
3、
离婚协议书拿到肖芳面前时,她扫了一眼,知道刘思贤还是值得相信的:除了他们住的房子,家里用的车以及存款都归她外,还划了公司51%的股份归她。——大概是考虑肖芳没有工作,公司有股份,每年有些利润分红也是保障,总不至于坐吃山空。
他自己只留了新区的那套房子。——那套房当初买下来时给公婆准备的,后来肖芳跟婆婆闹僵了,死活不愿意上来住,肖芳自己也不喜欢那套房,就一直空着。——他要那套房也很合理。
这样的分配,肖芳有点担心新人不满意。
周末,儿子回家。肖芳让他去新人那边正式打个招呼,顺便探探情况。
儿子禁不住摇头:“老妈,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肖芳失笑:也是,多虑了。
儿子还是过去打了招呼,新人热情,但也不故意讨好,这态度儿子满意。对于离婚的财产分配,没有多言,说是刘思贤自己的事儿,她不参与。这个态度儿子也很满意。
“这么说,这新妈你是认可了?“肖芳打趣儿子。
“可别…….我就一个妈,没新的旧的。作为老刘的新老婆,我觉得还行。”儿子煞有介事的说:“妈,我觉得她挺像你的。老刘的这点儿品味,一点儿没变。”
肖芳一下子愣住,半天没接上下句。
4、
待所有的手续办完,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刘思贤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搬他的衣物。
南方的冬日,但凡有阳光,都是热的。肖芳站在一旁,看着刘思贤胡乱的收拾着,汗流浃背,她自己却是说不出的凉,从脚底只穿到心底。
“越收越乱!”刘思贤冲着一床的衣服发火。肖芳轻轻的把他拉到一边,自己一件一件的整理起来,拿一个大箱子,码得整整齐齐,扣好,拉上拉链,推到刘思贤面前。
刘思贤低着头顶在已经拉起来的拉杆上,憋了好久,说了句:“对不住你,小芳。”头一直低着,肖芳看不见他的表情。
“没谁对不住谁。往后,我们还是亲人。不是还有儿子嘛!”肖芳推着他往外走。她怕一直噙在眼眶的眼泪,忍不住会扑簌扑簌往下掉。
离个婚而已,没必要搞得这样伤感。
之后的三天,肖芳一直呆在家里没有迈出大门半步。饿了,她就胡乱的塞点饼干、面包什么的,其他时间全部都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睁着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仿佛天就没亮过,那2米的大床,就是她的坟墓,就此睡下,也就了断一切。
伤心、痛苦、失望吗?其实并不,肖芳只是觉得,无尽的空洞、麻木、没有知觉,身体如同一堆烂肉,活着跟死去,并没有太大分别。
三天后周末,儿子回家,肖芳才被拽回现实:她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没资格死。
5、
既然活着,就不能跟死了一样。
一个月后,肖芳给新婚的刘思贤发信息:想要去公司上班,无论干什么都行。
离职前,肖芳是国有上市公司的财务经理,业务能力强,只是不加班、不出差,不搞关系,职位迟迟上不去,年纪大了,被吊着难受,也就下决心辞了。
半小时后,刘思贤回信息:上班可以,几点要求:1、安排给你什么事,就做什么;2、安排职位后,听命于你的直接上级,没有任何特权。没意见的话,明天到人事报到。
肖芳被安排在财务室,负责成本核算。
财务室统共就三人,原来负责成本的小何二胎有五个月,正是需要找人顶替的时候。肖芳接手过来就发现问题不少:材料细分不明,账目混乱,销售费用规则不明,报销也是一堆乱帐,车间仓库管理粗放…….小公司的通病,要做的事情太多,肖芳每天12个小时在公司,时间不知不觉中溜走,常常一抬头,已是华灯初上,不能再充实了。
待到把所有的问题稍稍理顺后,已经是半年后了。肖芳竟然长胖了些,脸上有了些光泽,气色也红润了,眼神也有了些光彩,比起打麻将的时候,年轻好几岁,就这样是活过来了吗?
这天,肖芳被召到刘思贤办公室讨论她提交的销售费用管理细则的方案。因为隔着层级,肖芳并不常见刘思贤,即便见面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除非是儿子的事情需要谈。肖芳这是第一次因为工作的事走进刘思贤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对面,第一次真正感受他老板的身份——有几年,她几乎每天抱怨,抱怨他总是不着家,比国家总理忙,家里的事都丢给她;抱怨他眼里除了赚钱,什么都没有,满身铜臭;抱怨他说话除了指责就是命令,能用上对待客户万分之一的态度,他们都犯不上争吵……这一切里面包含着多少不理解和不宽容。
刘思贤仅针对落实的细节问题提了几个修改意见,随后说:“小芳,我准备把财务室交给你管理。”
“老秦呢?“
“你放心,老秦另有安排。财务室还是交给你更合适。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这么能干,这半年,公司销售额增长不大,利润率却上涨8%,都是你的功劳。”
“你从前从来也没正眼瞧过我的能力啊。一开口就是“你懂什么?!”肖芳打趣他。
“我是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跟你认错。这事当你答应了!”
“行啊,你是老板听你的。“
刘思贤哈哈大笑,“你是大股东,我替你打工才是。“
肖芳默默地看着他笑,轻轻地说:“这么多年,辛苦你。“声音太轻,淹没在笑声里了。
6、
儿子上高中后,一个月回家一次,肖芳呆在公司的时间更长了。
这天肖芳在人事部商量年底奖金的发放事宜,管招聘的小王一阵风的跑过来,说:“芳姐,你知道吗?刘总的老婆怀孕了,都三个月了。“
肖芳愣了一下,说:“你听谁说的?“
“销售的秦总啊,我刚跟他一起面试。“
“怀孕就怀孕,有什么好张扬的,咋咋呼呼的。“人事经理白了小王一眼,小王吐吐舌头,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肖芳谈完事,直接去了刘思贤办公室。
推门一瞬间,刘思贤抬眼望了一下,又低头看文件,说:“你是来问怀孕的事?“
肖芳手推着门僵着,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不是,我看看你在不在?”有点尴尬。
“既然来了,进来坐会儿吧。“刘思贤放下文件,坐直身子,点了一支烟。
肖芳坐在办公桌对面,等他开口。
“结婚前,总觉得娟子懂事、宽容,什么都不争,结婚后才发现,她主意特别大,只要自己有主意的事儿,寸步不让。“
“儿子当初说,她跟你像,我还不觉得。结婚后才有体会,她跟你一个脾气。“
肖芳挤出一个微笑,说:“我们这种人,专门为难至亲。不结婚,难为不上。“
“你说我,同样的人,干嘛经历两遍?不是有病吗?“
“可是,我们年轻的好时光都给你了,你不亏。“
“你说你,现在多好,又和善又宽容,不争不抢,什么都不计较,公司上下都喜欢你。多好!“
肖芳盯着刘思贤的脸,叹了口气,说:“争了、抢了、计较了,才知道没什么事是真的值得花力气去计较的。我也是到这个年龄才知道的!”
刘思贤看着窗外,工业区里并没有值得观赏的景物,几棵不大不小的树,凋零着寥寥无几的绿叶,要死不活的样子。
“怀孕是真的,她决心是要生的。等生下来吧,生下来就离婚。”
“她不知道吧?结婚前。“
“说好了不要孩子的,不喜欢孩子,坚决不会生。所以也就没跟她细说。“
肖芳再没说什么,陪刘思贤坐了一阵子就退出办公室了。
刘思贤患有少精症只有肖芳和她婆婆知道。当初结婚时,他们年龄也不小了,婆婆催着要孙子,一直怀不上,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刘思贤的原因。医生建议尽早人工授精,否则,年龄越大,怀孕的可能性越低。虽然肖芳吃了点苦,好在很快要上了孩子。
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按医生的说法,刘思贤能自然怀孕的可能不存在的。
7
孩子生下来后,刘思贤还是做了亲自鉴定,为了让自己死心。
满月后,办了离婚手续,刘思贤搬出了新区的那套房子,暂住办公室。
“混到快五十了,连个住处都没。”刘思贤跟肖芳自嘲道。
“没想到你把房子给了她,还是要高看你一眼。”肖芳也打趣地说。
“不能让女人带着孩子,无家可归。”刘思贤始终有他坚持的底线。
肖芳忙着帮他整理衣物,幸好办公室的套间内床、衣柜和洗手间一应俱全。当初肖芳还讽刺他,这是想在办公室里干什么?
刘思贤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有些心酸,每次搬家收拾衣物的,终究也还是这个女人。
“我们还有可能吗?“刘思贤听到自己悠悠地说。
他看见肖芳手里衣服,停了片刻,又接着铺展开来。
“你记得坤慧公司的技术总工姜兴峰吗?“肖芳没来由的问。
“当然,打交道好几年了,很熟。他怎么了?“
“最近,他跟我说,想交往看看。“肖芳转过身来,看着刘思贤。
刘思贤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个老不死,居然还敢动这心思,看我揍不死他。”
这夸张的口气,让肖芳忍俊不禁。
刘思贤仔细打量着肖芳:身材均称,穿着大方得体,脸庞依然紧致,笑容温和。多久没仔细看了?印象中总是剑拔弩张的样子,看着都累,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样恬静温暖。
“你答应那老东西了?我没机会了?“语气依旧戏谑,半真半假。
肖芳调整表情,用温柔的声音郑重地说:“老刘,我们永远是亲人,无须机会。至于他,最多也只会是男朋友。丈夫这个角色,我不需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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