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的成语44】陆游之“水流云散”:为赋一曲钗头凤，从此沈园

【成语】水流云散
【释义】比喻时过境迁，人各一方。
【出处】宋·陆游《临江仙·离果州作》词：“水流云散各西东。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宋词中的成语44】陆游之“水流云散”:为赋一曲钗头凤，从此沈园总关情

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的一个春日，三十一岁的陆游来到绍兴城外的沈园散心。

因为锁厅考试受到秦桧的打压，一年多来，陆游一直呆在家中闷闷不乐，他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沈园里桃红柳绿，风景如画。春光中，陆游的心情似乎渐渐舒展开来。

游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欢喜。

转角处，陆游一抬眼，愣住了。

迎面走来的，是唐琬！那个曾经跟他一起度过三年美好时光的人儿。与唐琬并肩走着的，是她的现任丈夫赵士程。

这样的会面，虽然有些突然，有些尴尬，但双方还是微笑着互相寒暄致意。赵士程表现得很友好，还主动邀请陆游去他们家做客，好酒好菜地招待。

从唐琬新家回来的路上，陆游思绪万千，往日一幕幕重新在脑中活泛起来。

两人成婚时，陆游二十岁，唐琬十七岁。

因是表亲，两人从小就熟识，唐琬容貌姣好且知书达理，两情相悦，志趣相投，婚后的恩爱自是不必细说。

正是青春好年华，读书、恋爱，都是最相宜的。

见陆游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男欢女爱上，陆母唐氏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个小琬，你这样会耽误儿子的前程的!

虽是唐琬的姑母，但唐氏待这个侄女兼儿媳却越来越冷漠了。

一些时候，唐氏就在私下里对陆游说：孩儿，你看咱们陆家在山阴这地方也算是名门望族，你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而忽略了功名呀，你的两个哥哥淞和濬（jùn）都没有功名，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啊！

陆游理解母亲，他劝母亲放心。承诺之后，依旧与唐琬如漆似胶。

唐氏岂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如此“荒废”时光？她在家里开始对唐琬恶言相向，甚至要求陆游休妻。陆游不愿，唐氏就强逼唐琬和陆游分开居住。

那就偷偷相会。

就这样过去了两年多，唐氏终于忍不住了，她蛮横地阻断了陆游和唐琬的来往，并为陆游另找了一位王姓人家的女儿作妻。很快，唐氏就把唐琬嫁与同城的书生赵士程。

陆游身不由己，只得接受与唐琬劳燕分飞的现实。

而今，再见到曾经的亲密爱人，陆游感觉自己以后恐怕走不出这片情感世界了。

好在赵士程是个情深义重又宽厚的人，唐琬跟着他应该不会受任何委屈的。想到这里，陆游的心宽慰了许多。

带着微微的酒意，不觉间又来到了沈园。站在那面园壁前，陆游想到刚才唐琬用她家里珍藏的黄縢美酒招待他的情景，想到两人曾经的“好”和老母亲的“恶”，越来越冲动的情绪浙渐生成了诗句。成词在胸后，他顺手写到了园壁上：

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错，错，错！”这是痛心的感叹！

“莫，莫，莫！”这是无奈的呼喊！

陆游的题词被越来越多的人读到，终于唐琬也读到了。

词是为唐琬写的，唐琬仿佛触摸到词中那颗滚烫的心，感念之中，她也写了一首《钗头凤》来回应：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欲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不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守，强作笑颜来向别人隐“瞒”内心，活着便成了一种“难”事。这沈园一见，终让唐琬忧思成疾，不久，便郁郁而卒。

从此，重重的思念和自责便压在了陆游的心上。在以后五十余年的生命时光中，面对着风雨变幻、花开花落，陆游时常将那份深情融进一行行诗句中。

那一年，在严州（治所在今浙江建德）知州任上的陆游已经63岁了，一日，见侍妾做菊花作芯的枕头，这使他想起在和唐琬刚刚结婚时，两人一起采菊做枕并题诗的情景，触景生情，仿佛往日重现：

其一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泌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其二
少日曾题菊枕诗，蠹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余年二十时尝作菊枕诗颇传于人今秋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

四十三年过去，清香依旧，情依旧。

沈园的那一次会面，成了记忆深处永远挥之不去的影像。

又是几年过去，68岁的陆游再入沈园，看到当年题词的园壁已经破败，而那首《钗头凤》也被刻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读着自己的词，陆游心中的惆怅渐渐漫溢开来：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题小阕壁间，偶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怅然》）

沈园，沈园，陆游总也走不出的一片情感空间，他75岁时，再为沈园写诗：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直到耄耋之年，还要梦游沈园：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埋泉下土，墨痕犹鏁壁间尘。（鏁suǒ，同“锁”）
(《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

绍兴城南，有禹迹寺，禹迹寺南有沈园，于是，心存执念的陆游在自己的晚岁光阴中，总是将那里当作心的方向：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城南》）

团扇卖时春渐晚，夹衣换後日初长。
故人零落今何在？空吊颓垣墨数行。
（《禹祠》）

暮春之初光景奇，湖平山远最宜诗。
尚余一恨无人会，不见蝉声满寺时。
（《禹寺》）

人老了，情不会老。当84岁的陆游来到沈园，面对着时光匆匆、美人作图土的现实，他能表达的只有惋惜和叹息：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春游》)

而这属于他和唐琬的爱情悲剧，却是亲生母亲唐氏一手造成的。对于唐琬来说，唐氏这个婆婆（也是姑姑）实在是有点恶啊！

而绍兴当地恰巧有一种水鸟，名曰“姑恶”（姑为“婆婆”之意），因此，陆游在59岁的那个夏夜，于舟中听到姑恶鸟的哀怨叫声后，便感而作诗，表达对母亲的不满。

不满，也只是不满而已，毕竟母亲身后是一个强大的纲常背景。

就如在仕途上一样，多数的别离都是身不由己的：

【临江仙·离果州作】鸠雨催成新绿，燕泥收尽残红。春光还与美人同。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  只道真情易写，那知怨句难工。水流云散各西东。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像水流走，像云飘散，人生路上的你我他，要么见，要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