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杜婉公众号】
在湘潭呆了几天,准备回银川去,如果不是气味问题,会优先考虑坐火车。难得,现在有这么充足的时间。
火车多好,慢,白天可以看一路的风景。从江南小桥到塞北荒野(清远,就是在火车上遇到的,烟雨朦胧的江南景象),可以和许多有趣的人说说话。咣当咣当,几天几夜,记忆被摇曳着在白昼和黑夜中穿行 。时间无限的长,不管有多少情绪,都可以把它捋个遍。对于交通方式来说,火车应该是经典。
母亲一辈子也没有坐过火车,几次出远门都坐了飞机。她极不情愿,说太快了,几乎感觉不到土地有多大,南方到北方仅2小时,原本预想的遥远根本没来得及领受,是个遗憾。
其实,是怕她觉的远,女儿远嫁本就是所有母亲心中的难言之痛。怕距离会成为她心中的疤,才买了机票,试图以这种方式消除她对距离的敏感。
可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带她坐了一回火车。从湘潭到长沙,确切地说,还是骗了她,那是轻轨,才20分钟就到长沙。她还是意犹未尽,说,想不到火车外面看起来那么慢,实际上却这么快。
她以前经常等坐火车回来的父亲。半夜2点的车,她不睡,把炸好的油饼放在锅里热了又热,泡了热茶放在炉子上,悠长的冬夜,我和弟弟还在熟睡中。
她忽然把我摇醒来,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完不许哭。
我嗯嗯地点着头。
她说,你见过火车吗?火车会压死人,你知道吗?然后她认真而细致地讲解了几个卧轨自杀的人。细节极其逼真,生动,其情其景如在眼前。
最后她说,就是前几天,你爸爸被人绑在火车下面,就这样压过去了。她用枕头压我们的手臂。
你骗人。回她时,我的泪花已经崩出了眼眶,紧接着就哇哇大哭起来。把弟弟吵醒来,我们一同哭。
母亲格格格地笑起来。
说,骗你们的,爸爸就快回来了。我们不信她,哭得停不下来。等了一会她就开始悄悄抹眼泪。也不说话。
长大后,每每读起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总能想起母亲那时候编的故事。也许那只是个临时起意的故事,也许那个故事埋藏着她对父亲远行的无尽担忧。她用这种方式,检验我们对父亲的感情,或者是因为她的思念无人可说......
火车的速度注定了人的情绪有生发的过程,它漫长,遥远。如果有人说坐火车,三天三夜的摇荡,立刻出现在眼前。不会有早晨说回来,中午就出现在家中午餐的速度,家里有人坐火车,到目的地之前,有不下十次的问君归期。
这种慢,把思念延长了许多,这种慢,把担忧放大了许多。
以上理由,加上省钱,预备买张从湘潭到银川的火车票。最好白天出发,从南向北,可以看山看水看房屋错落,旅途不会那么寂寞。
这个跨年本来就默契,我陪他的父母,在南方;他陪我的父母,在北方。跨完年,我们就奔赴相聚。
我北上,他不用南下。只有坐火车才能承担得起“北上”这两个字背后的千里迢迢和仆仆风尘。
我要订票回来了,你等我。
你别回来,还是我到湘潭吧。
可是,过两天得回银川啊,太麻烦,主要是费钱呢。反正二豆结婚咱们都得在家啊,家里就这么两个人手了。
结果这个平日里视金钱为生命的人,连个解释都没有,突然订了机票。从北到南。
知道他丢三落四的性格,到了机场才翻口袋说没拿身份证,到火车站才说买的火车票是下个月今天的,或者你在另一个城市等他,他睡到大中午突然打电话说错过时间了,迎头给你一盆冷水。本来,我自己也是马大哈,可是当一个马大哈遇到另一个马大哈,就会有一个人突然变得心细如发。
那个现实版“另一个”成了我。
晚上先提醒了一次,“记得带身份证”,半夜11点又提醒一次“早睡“,早晨打电话,发现果然没起床,催了一次发现还在被窝,又派我妈催了一次,说是已经走了,不在家。结果过了两小时,想着应该已经到机场,打开视频,接了,竟然还稳坐如钟,在家里的沙发上!
剩下40分钟就登机了,你怎么还在家里。他对着屏幕冷静地笑了一下说,算了,今天不来了。
你开什么玩笑,机票!明天要加一倍的钱不止。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内心独白:最主要的是,害我白等!
气得当场挂了视频,准备把这人拉黑算了,失望。说不尽。
过了30分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终于快到登机时间了,发现他在给我打视频,要么是证明自己在家,要么就是证明自己在机场,反正无论哪一种,我都不会开心。凭什么,故意让我伤心。就不接!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忍不住接了视频,没错,他坐在飞机上!一副“看我赶上了吧“,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知道他是怎么赶上飞机的,虽然家里距离机场确实不远,但历史中最快的一次也要39分钟,可他就是不急不躁。弟弟说,他在那头跑得气喘吁吁,临走的时候,下楼买了一条烟给岳母娘,买了两个巧克力给女儿,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楼下滴滴司机在打号。
他什么也没准备,一扫床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就下楼了。
到长沙以后,果不其然,不愿意买早票的人,还是遭到了“报应”,机场的大巴最晚一趟已经离开,现在就只能打车或者拼车。这时候,才听到他在那叫苦连天,打车200,可以买张回去的机票了!
冬日的冷冽,让这场久别的相聚有些奇怪,我们都有点陌生感,他好像变小了一些,立在门口笑,故作邪魅的样子,嚼着槟榔,槟榔的一头露出嘴角。
在那个时刻,忽然想起张爱玲小说《半生缘》中,多年不见的世钧和曼桢。
世上的相遇大多猝不及防,张爱玲说过。
这次的见面,也算是蓄谋已久了,可是猛然一见,又觉得有点突然。突然得以至于觉着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不到两个月,他又瘦了一点,他是不是觉得我胖了很多。为这身材,我很抱歉地看了他一眼。
他说,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吆?
我说,什么呀,还不是化了妆。可是话一出口就惊觉失言。相见的美好意境被这句话破坏殆尽。这个早晨,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画的眉,为了相见那一瞬间的艺术美,文艺感,还特意配了这蓝色长裙,为了让自己走起来摇曳生姿。其实穿这种裙子最嫌麻烦了,一蹲下去,就拖在地上,极容易弄脏。而且胖,穿上再美的裙子,也像番薯.......
最终也不知道,在他眼里,那久别的第一面究竟是什么感受,对眼前这人。
他用两年前买的红色小狐狸,载我去湘大,科大,九华,分别东西南北把这块熟悉的地方转了个遍。把该吃的店又通通吃了一遍,这一年,湘潭除了房价涨了一些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一年,对于寄居在深圳贫民窟的两个外地青年,更加深切地认识到了,改变的艰难。但无论如何,一旦见面,一旦两个人在一起经受这一切,都会很快忘记那种处境之艰,一面感慨生活压力很大,众生皆苦,一面满怀希望,珍惜眼前。
来年,我们都希望父母康健,孩子快乐成长!
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