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院里有一个很大的鸡笼子，里面养了很多只鸡。鸡的主人是个光棍儿，游手好闲，独自生活。
这天晚饭后，夕阳映红了半边天，天气也凉爽了，蔫了一天的鸡们抖擞起精神，心情格外好。一只有点跛脚的年轻公鸡抻长脖子引吭高歌，许多母鸡恭维地咕咕叫。跛脚的公鸡英勇善战，在鸡群中地位最高，它的成名之战是啄伤了主人的手，而主人除了包扎好他的手之外，没对他做任何惩罚。它从小就跛脚，那时，大家都叫它小瘸子。它成名之后，大家慌了，不敢再叫它小瘸子，但又想不出一个既让它高兴，又不显得自己谄媚的名字，于是，“您”这个称呼便运用得多了起来；再以后，大家发现凡事加个“请”字，既表达了自己对小瘸子的尊重，又显得自己有涵养；又有聪明的鸡，在吃饭的时候总是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让小瘸子先吃，而会不失尊严地说一句“我还没饿”。
鸡的主人是个光头，个子不高，身体肥胖，下巴刮得光溜溜的，像个脚后跟。
光头主人仰天看看红霞，突然一拍秃脑门，想起了一件事。他把所有的鸡都赶进笼子里，然后，从仓房里翻出一把尖刀，在院子里的磨石上用力的磨起来。光头主人磨地非常卖力气，干脆脱掉了上衣，露出一身肥肉，肥肉一颤一颤的。他还不时地借着夕阳的光辉看看刀刃是否锋利，然后往魔石上吐一口唾沫，接着卖力地磨。
“嗤嗤”的磨刀声惊到了鸡群，鸡们不安起来，屏住呼吸歪着头，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盯着那把尖刀，心里都打了鼓，苦苦回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错事。那把尖刀，鸡们都看见了，已经明晃晃的够锋利了，如果砍到自己的头上，轻轻一下，必死无疑。
一只老母鸡胆战心惊：它老了，别的鸡一天一个蛋，而它要隔一天或者两天才能费力地挤出一个来。若是赶上身体不舒服，它不得不厚颜无耻地偷别人的蛋来顶上，而更糟糕的是，它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了。“死就死吧，能有什么办法呢？”老母鸡思想斗争了一阵，含着眼泪想。
那些一天能下一个蛋，偶尔还能下个双黄蛋的母鸡们也颤抖了：它们都曾经偷过奸，耍过滑；踩翻过食盆，抗议食物难以下咽；它们在主人的房间里闹过，在主人的炕上和地上拉屎；它们趁主人不在的时候挤进园子里，把新生的小白菜啄得千疮百孔，主人回来后，气急败坏地吆喝、驱赶它们，它们还自作聪明地和主人兜圈子……如今，它们内心悔恨，急于请求主人原谅，还希望主人能看到它们的耿耿忠心，毕竟，隔壁的食物那么好，但没有谁因此背叛主人。
年幼，还不能下蛋的小母鸡们瑟缩在角落里：它们是吃白食的，而且吃得越来越多……
鸡群沉寂了好一会儿。鸡群里一共有两只公鸡，一只是小瘸子，另一只是曾经的王者，它年龄不算大，但地位已经被小瘸子取代了。这只公鸡突然开口说话了：“哼，敢跟主人对着干？你以为啄伤了主人的手，就完了吗？”
“对呀，对呀……”鸡群发出一片应和声。大家想起了小瘸子曾经闯下的大祸，心里坦然了，因为跟小瘸子相比，它们的过错不值一提。
鸡群又活跃起来，继续去做刚才中断的事，接着聊还没有说完的话题。大家都有些兴奋，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激动，表现出来的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和浮夸的动作、表情。
小瘸子早就预感到大难临头了，它趴下来，把头埋在翅膀里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它回忆和主人打架时的每一个细节，根本就找不到可以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完了，死定了！”它想。这样想了一会儿，它反倒坦然了，它甘愿为自己勇敢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它站起来了，昂首阔步，比任何时候都威风。
鸡群又安静了。
“主人在磨刀，很可能要杀了您报仇！”一只母鸡站在鸡群里说。
“我知道，”小瘸子说，“我肯定活不成了……但是为保护大家而死，值得！”
“什么？你说什么？”又一只声音很尖细的母鸡说，“你是为大家死的？”
“哎，它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计较什么？反正它是活不成了！”另一只公鸡嘲讽地说。
“是呀，是呀……”大家又是一片应和，认定小瘸子肯定要被杀掉了。
“我不是为保护大家才死的吗？”小瘸子非常气愤地说，“那天，主人喝完酒回来赶你们进笼子，你们跟主人兜圈子，主人用鞭子往死里抽你们……我从笼子里窜出去，跟主人干了一架，你们这才幸免于难，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有这么回事，可是，小瘸子，谁也没让你出来多管闲事呀……我们有办法脱身。”最年老的母鸡说。它确定小瘸子要死了，所以在称呼上不再避讳。
“是呀，是呀……”大家又跟着应和，“我们根本不用你保护的，小瘸子！”
小瘸子要气炸了，愤怒地鸣叫起来，整个村子都听得见。
光头主人握着尖刀走近笼子看了看，伸手在小瘸子的头上方拍了几下，然后转身又去磨刀。
小瘸子吓得两腿瘫软，差点跪下。
天色黑了下来，光头主人打开了屋里的灯，院子里一片通明，又磨了一阵儿，终于磨完了，刀刃在灯光里闪闪发亮。
小瘸子缓过心神来了，它倔强地昂起头，向着那把尖刀一声长鸣。
光头主人收起刀进屋了，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着了，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小瘸子做好了将死的准备。可是，主人并没有杀它。光头主人把鸡笼子打开后，哼着小曲儿，带着尖刀出门了。
晚上，光头主人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地回来的时候，所有的鸡都已经乖乖地回到了笼子里。光头主人嘿嘿笑着把笼子门锁上，回屋睡觉去了。
一连几天都平安无事，大家虽然不知道主人磨完刀去干了什么，但是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对小瘸子的态度应该比以前更加尊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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