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几年前的那个秋天，我晚上常做梦，有时醒来，还是记得刚在梦中的情景，可一转眼的功夫，便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其他的什么也记不得了。但只有一个梦，至到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我想大概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了。

那个梦，让我回到了故乡，从家门口往东走是一个打谷场，再往前走，就是一个高高的土坡。那天太阳出奇地灿烂，天也很蓝，我躺在那个高坡的草地上晒太阳，微风习习，有些乏，有些困，正想小眯一会，却听到坡下那个池塘里传来喧哗声。

我抬头向下望去，那是一个长长的、水比较浅的池塘，长到好像没有边界，看不到两头，但能看出它的宽度。有一群穿着防水服的人正拿着大叉子在水里叉鱼。

说是一群，但我的注意力却只集中到一个渔民身上，那人高高的个子，虽说在下面很低的地势，我仍能看到他在一群渔民中鹤立鸡群的气势，只见他手中拿着叉子，在水里猛叉一气，有一条鱼不幸被他叉中了，他举起渔叉向旁边的人炫耀，有些恼这渔民，太过残忍。我有些心疼那鱼，它的尾巴上下摆动，由快及慢，最后不动了，实在令人不忍直视，于是我便别过头来不看。

还是小憩一会得好，可就在我想别过头的那一瞬间，天空，不，是一条鱼从水里一下子腾空而起，像水晶一样闪亮的大鱼，从大约距离地面几十米的高空，在我的头顶上方落下来，一下子落在了我旁边的草从地里。

是的，我没看错，那真是一条闪着银色光芒的大鱼。我被这一幕惊得一下子从地上坐起，怀疑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只见那条鱼，大约五十公分长的样子️下在我眼前。

虽是一条鱼，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它全身雪白，大眼睛此时正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似乎在乞求，又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水里那个渔民的魔爪中得以逃脱。它似乎也很庆幸，大口喘着粗气，好似刚刚用尽全力一跃而起，可下一秒，离开了水的鱼儿，它竟没觉得水的重要性么？它一张一合的嘴，似乎是想告诉我，她渴了，她想喝水，她想让我抱起她来，到一个有水的安全的地方。

我起身，走过去，想抱起它，可我又犹豫了片刻，我要将它放置于何地呢？突然想起，我家门前那口缸，那里有水。想到这，我抱起来，沿着下坡路跑去。

真奇怪，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这小东西竟一点也没伤着。它的鱼鳞在阳光下发着光，好似一团光芒，这真是一条漂亮又奇特的鱼。我不禁抱它入怀，而它，在我怀里，好奇地看着我，打量着我，眼睛又眨巴了一下，似乎告诉我，它接纳了我，也感谢我的接纳。

穿过稻谷场，走过一条小路，再经过几家屋前的小路，转个弯，就到我家了。我把鱼儿，轻轻地放进我家院子里的那口水缸里。鱼儿进了水里，一下子欢腾起来，在水里打了个滚儿，尾巴左右欢快地摆动了几下，嘴巴贪婪地喝了几口水，像个挨饿的婴儿，吸吮着母亲的乳汁一样，它回到了水的怀抱。它安全了。

可不一会，我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向我家跑来，我连忙拿着盖子将缸盖起。我害怕他们看到我的鱼，这是我的鱼。

为首的还有那个渔民，它还穿着防水衣，他一边走着，身上的水洒在地上，水花四溅，气势汹汹。刚刚那一幕，他也看到了。他肯定好奇，想来看看这条神奇的鱼，捕了这么多年的鱼，大概他从来没见过一 条鱼能腾空而起，逃离他的抓捕吧。

他看起有些凶横，我往后退了几步，想去关上院门，可这群人里，却有自家的父母大伯，那渔民进了院子，用手粗鲁地指了指我，说道：“就是这孩子，拿了我的鱼！”爸爸问：“你拿人家的鱼了吗？”妈说：“你要是拿了，就还给人家。”

我说：“那条鱼不是他的！那条鱼自己跑我面前的。”周围一群人听了我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个渔民说：“它是长了腿跑到你前面，还是长着翅膀飞你面前了？”

“它就是自己一下子飞到我面前的。”我如实回答。这时，父亲气得脱了自己的鞋，拿着鞋底想抽我，“你这孩子，咋还撤起谎呐？”

母亲本能地一下挡到我面前，护着我，又转过身问：“丫头，那条鱼，在哪儿？”她问。我不顾母亲的问话，冲着那个渔民说：“就算是我拿的，我也是自己抓的，凭什么还你？”

“你抓的鱼是我管的那片池塘里的，那里的鱼，由我管。”他蛮横无理地，脸上的横肉也在抖动，随地又将叉子往地里猛地一叉，喊道：“快点，娃子，把那条鱼交出来。”

“我不！”我虽有些害怕，还是决定跟他抗争到底。

我大伯回头跟那人商量道：“要不我们来想办法吧，我保证把鱼给你送去。我们这娃倔强得很，这一会半会，肯定不能让你拿着那条鱼。”

可他并没听大伯的规劝，誓要让我立马交出鱼，我别过头，不予理睬，他看我不说，就直奔院里那口水缸去了。就在那一瞬间，说是迟那时快，我从后面用头一下子顶撞他的背部，他踉跄了往前跌了下去，头一下碰到了鱼缸，他扶着鱼缸，我父亲赶紧跑去将他扶起，他抬起头，额头那已在呼呼冒血。

我势要保护那条鱼，可看到他因我而受伤，心里不禁害怕了。他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恶霸。我知道，我冒犯了这个大恶霸。

我一下子被吓醒了……

醒来，我手里拿着一张医院的检测单。是的，一个小小的生命突然降临了，突如其来的。我并没做好这样的准备，我要不要这个孩子呢？心里生起一丝恶念，却又被强烈的羞愧感强压了下去。

正当我犹豫不决，徘徊不前时，这个梦，似乎给我了答案。

我内心的那个小孩，她托梦给我，她小小的身躯也要抵抗捕鱼人的凶恶掠夺，拼命誓要保护那条鱼。我肚里的这个生命，她是逃生来我这里的，这辈子我定要护她周全，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九个多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女婴，她皮肤雪白，小脸肉嘟嘟地，浓密的头发，有些泡红的小鼻子，白嫩嫩的小手、小脚丫。她的两只眼睛一只睁着，一只闭着，睁着的那只看着我。

我触碰到她的眼神，心里微微有些颤抖，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与其说是我要她，护她，分明是️她救赎了我，让我免于一场杀生。

这个小小的生命所带来的震撼、惊喜、感动，早已让我忘了前一刻还饱受生产时那令人晕厥到快无法忍受的疼痛。

几年后的现在，她已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