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
她说《局外人》这本书,不同的人看了会有不同的想法,她想听听我看完这本书之后的想法。闲暇之余断断续续地读完了这篇小说,记录一番拙见,与诸君分享。
对于加缪,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的荒诞主义思想,他曾在《西西弗斯的神话》的开篇这样写道:“人生毫无意义,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其他一切问题,不过是游戏”。荒诞的哲学思想也贯穿了加缪的作品和他的一生。
加缪笔下的默尔索先生,一个平凡到近乎被人遗忘的普通人,从母亲下葬到结识新友,再从误入歧途到接受审判,或许你不能理解他做出的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但他的经历却让我们对于自由、正义和死亡等有关人类存在的最基本问题产生思考。
故事以母亲的下葬作为开端,生活在养老院的母亲去世了,为人子的默尔索先生没能见到母亲生前的最后一面,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流一滴泪,不记得母亲去世时的确切年龄,甚至为了避免麻烦不愿意开棺看母亲最后一眼。作者没有过多地介绍默尔索先生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只是简单地说:
“妈妈在家那时候,从早到晚默不作声,目光不离开我的左右。”
可见默尔索先生与母亲并非你我想象中的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可是他在母亲葬礼上的一系列举动却体现了他的冷漠。我试图在字里行间中找寻流露出的那一丝被我遗漏的留恋与不舍之情,
“还有那些人、那种嘈杂声音、那座村庄、在一家咖啡馆门前的等待、马达不停的隆隆声,还有长途汽车驶入阿尔及尔灯火通明的市中心时我那种喜悦,心想马上就能倒在床上,睡他十二个钟头了”。
不知道诸君能否感受到这一丝留恋,爱并非都是热烈的,尤其是亲情,我能体会到默尔索先生对于母亲去世的伤感和他想尽快逃离这种伤感的意愿,尽管他表现得始终像一个局外人,但这不正是他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面前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吗?
这一段故事让我想到了鲁迅在《孤独者》中一个类似的经历,他在继祖母的葬礼中,他没有流一滴泪,等到众人都离开后,鲁迅却泪流满面,三十分钟后突然停止哭泣,并且不和吊唁者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他之所以采取如此怪异的举动,既是在哀悼继祖母亲手造就了自己的孤独,又在咀嚼孤独中度过一生,又是对同族亲人的抗议,抗议他们徒有其表的礼教,丧失了真正的悲哀。所以真正的悲哀不是哭天抢地地哀嚎,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情绪的方式,这一点想必诸君也是认同的吧。
母亲的葬礼结束后默尔索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遇见了自己的情人玛丽,他们一起去游泳,看了一场电影,并且度过了纵欲的一夜。一整个星期天默尔索几乎都在自家的阳台度过,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熟悉的、不熟的路人打招呼,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自己的生活。
“又过了一个绷得很紧的星期天,妈妈现已入土为安,我又要去上班,总而言之,生活毫无变化”。
葬礼结束之后,默尔索第一次怀念起妈妈。
接下来的一周生活照旧,默尔索依旧为老板卖命,和朋友聊天,他没什么大的追求,但字里行间却也看得出他也是个热爱生活之人。
“办公室里非常热,傍晚下班出来,便徒步回家,沿着码头慢慢走去,觉得特别惬意。天空一片绿色,我感到欣然自得”。
作者介绍了默尔索先生的两个邻居,与一条狗相依为命的萨拉马诺老头和游手好闲喜欢惹事的雷蒙,雷蒙教唆默尔索和他一起给他的情人一点教训,他让默尔索代写一封信,企图在信中让他的情人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感到悔恨从而乞求他的原谅,最后再无情地将她赶出家门。默尔索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答应了雷蒙的请求。变故的发生似乎早有预兆。
“楼房上下寂静无声,一股阴暗而潮湿的气息,从楼梯井深处飘上来。我只听见我的血液汩汩流淌,在我的耳鼓里嗡嗡作响。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萨拉玛诺老头的房间里,隐隐传出那条狗的哀嚎”。
又到了周六,像大多数情侣那样,默尔索和玛丽又一次享受着爱情带给彼此的欢愉,但是当我看到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爱不爱她。我回答说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但是我觉得不爱”。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欲望使然罢了,我原本想既然不爱为何要从一个不爱的人身上去寻找性欢愉,难道性不应该是爱的产物吗?但想到默尔索是一个连母亲去世都冷漠视之,对于自己的生活也如同旁观者一般,想必对于爱情他也不曾抱过什么期待吧。之后就是雷蒙家暴他的情人引来警察和众人围观,他自己却洋洋自得地觉得自己狠狠地出了这口恶气。萨拉玛诺老头的狗丢了,虽然他平时不停地责骂和殴打他的狗,但当他真的失去时,也难掩伤感。
“一种细微而奇怪的声音从隔壁透出来,听得出他哭了,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妈妈”。
母亲下葬后,默尔索第二次想起了妈妈。
周六下午,老板找默尔索谈论工作上的变动,问他是否愿意去巴黎生活。
“于是他就问我,我对改变生活是不是不感兴趣。我就回答说,人永远也谈不上改变生活,不管怎么说,什么生活都是半斤八两”。
在我看来,默尔索的想法对也不对,的确,生活的主体是人本身,无论环境怎么变换,如果人不变,人的心境不变,那么他的生活就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环境也是会对人的心境产生影响的,我更愿意去让环境改变我的心境,而不是永远看着千篇一律的景色,过着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人生苦短,我更愿意寻求改变,若是环境不变,那就改变自己的心态,为自己在意的人改变,为自己追求的事改变。晚上,玛丽问默尔索是否愿意同她结婚。
“这对我无所谓,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结婚。”
“她便指出,结婚是一件人生大事。我反驳说,不是”。
我不清楚默尔索经历了什么让他对于生活始终保持着这种无所谓的局外人态度,代入自己而言,在这个和他相仿的年纪,即使在爱情这条路上走的磕磕绊绊,但我还是想说,请相信爱情,我们可以在大多数的事情上秉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但对于爱情,我希望诸君能慎思慎行,我始终相信能以真心换真心,倘若换不来真心,那就换人。在一番无关痛痒的对话后,默尔索怀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同意玛丽的结婚请求。回家的时候默尔索遇见了萨拉玛诺,可怜的老头永远失去了他唯一的陪伴,老头向默尔索吐露了心声,他知道默尔索深爱着他的母亲,也相信默尔索是一个好人。
到了周日,雷蒙邀请默尔索和他的情人去他的朋友马松海边的木屋做客,他们在海滩上遇到了雷蒙情人的两个兄弟,两位身穿司炉蓝工装服的阿拉伯人,第一次见面,他们五人大打出手,两个阿拉伯人用刀划伤了雷蒙的胳膊和嘴巴,雷蒙一行人狼狈地逃走后进行了简单的包扎,雷蒙再次出门时拿上了他的手枪。第二次遇见两个阿拉伯人是在一块岩石后,这次只有默尔索和雷蒙两人,他们四目相对,雷蒙缓缓地把手伸进了拿枪的口袋,默尔索看出了雷蒙的动机于是开始好言相劝,让他不要冲动并建议雷蒙把枪给自己拿着,雷蒙冷静了下来,照默尔索说的做了,两个阿拉伯人在手枪的威胁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乘机溜走了。在回去的路上雷蒙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出了口恶气,准备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而默尔索则决定独自一人再溜达一会儿。在阳光的炙烤和内心的压抑下,他躺在一块岩石的阴凉下休息,好巧不巧的是,默尔索第三次遇到了雷蒙的死对头。在两人近乎凝固的氛围里,一阵刀光刺激着默尔索的眼睛与神经,在一阵恍惚中,默尔索向那个阿拉伯人连开五枪。
小说来到了高潮,默尔索被捕入狱,在起初的预审过程中,默尔索并没有太把这件案子当回事,他仍旧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面对法官的审讯他不想做更多的辩解,面对律师的辩护他也觉得可有可无,案件的核心问题似乎从案件的本身转移到了默尔索这个人的性格和他对于母亲去世的态度上来了。
“自不待言,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能表明什么。所有精神正常的人,都或多或少盼望过自己所爱的人死去”。
多么荒诞的想法,这就是加缪荒诞主义哲学的体现吧。在预审的十一个月,默尔索的案件没有任何进展,默尔索似乎也习惯了这样一种在监狱的生活方式。
在入狱后的几天,玛丽前来探望默尔索,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入狱了这一事实,探监室的嘈杂和阳光的刺眼将默尔索所剩不多的牵挂蒸干吹尽,他无所谓能否和玛丽说上几句话,他只觉得难受,只想逃离这样的环境回到他监狱的角落被人遗忘。其实我想对于默尔索来说,是无所谓自己是否身处监狱的,毕竟即使在外面的世界,他的内心也是一把上了锁的监狱,阳光永远都是刺眼的,人声永远都是嘈杂的,一切也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想女人、抽烟、睡眠成了默尔索刚进监狱时所要面临的三个问题,但当时间已经没有了概念,默尔索的人生也无所谓在哪里度过了。
进入了夏天,默尔索的审判也来到了最后的时刻,开庭前,默尔索听着法院里的谈话声和挪动椅子的声音,仿佛自己即将参加一场舞会,人们精心布置着场地以腾出地方好跳舞。法庭上一共传唤了八名证人,他们口中的默尔索是冷漠的,是老实的,是可以被理解的,是个男子汉,是好哥们。法官似乎只抓住了默尔索在母亲葬礼上的表现死咬不放,他们不相信一个不信仰上帝的人会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们更愿意相信默尔索怀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他的律师极力地为他辩护,他让默尔索在法庭上少说话,他企图让法官们看到他在除了冷漠之外其他的闪光点,他为默尔索辩护把母亲送进养老院是为了让母亲能过上自己经济条件达不到的舒服生活。这一切默尔索看在眼里,他只觉得可笑,一群人在谈论着决定自己生死的话题而他竟被告知不要插嘴,当然他也不屑于插嘴。
“在一种不再属于我的生活中,我曾经找到我那些极其可怜、极难忘怀的欢乐,诸如夏天的气味、我喜爱的街区、黄昏时分的某种天色、玛丽的欢笑和衣裙。于是,我在这里所做的无用功,便从心头涌上来,堵住我的喉咙,我只盼望尽快结束,以便回到牢房睡大觉。”
“在我这流动的监狱的幽暗中,我恍若从疲惫的深渊,一一听出我所喜爱的城市在我偶尔开心的时刻所有熟悉的声响。报贩在已经放松的气氛中的叫卖声,街心花园最后一批的鸟鸣,兜售三明治的小贩吆喝声,有轨电车在高坡街道拐弯时发出的呻吟,夜幕降临港口之前天空的这种喧闹,所有这些声响,对我重新构成一条盲人路线,是我入狱前所熟识的路线。不错,正是这种时刻,我曾感到开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等待我的总是连梦也不做的轻松睡眠”。
在得知了自己被处以斩首示众的罪行时,默尔索的最初是抱有一颗侥幸心理的。
“一种越狱的可能性才是重要的,要跳出害人的常规,要狂奔,给希望提供全部机会”。
“自不待言,希望,就是在奔跑中,被一颗飞来的子弹击倒在街头。可是想来想去,这种奢望连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一切都禁止我有这种非分之念,断头台又把我牢牢钳住”。
没有人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时还能够无动于衷,默尔索也不例外,他的思想在这一时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活跃,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他曾经喜欢去看执行死刑的画面,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理想抱负,他仍有不甘,黎明和上诉是默尔索在面对死亡判决时考虑得最多的两个问题。在知道一切都已成定数无法改变时,默尔索选择了等待,他开始考虑死亡,想到人必有一死,至于如何死,什么时候死,似乎也无关紧要了,想到这里,他慢慢开始接收了自己的判决,他在死亡前获得了难得的平静。又过了几日,神甫来探望默尔索,神甫企图在这个将死之人布道,让他相信上帝,即使上帝也无法改变他被处死的事实,但神甫仍旧希望让这个可怜的灵魂获得所谓的信仰。神甫并不了解默尔索,他的遭遇是可怜的但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坚定。
“然而,他(神甫)确信的那些事,任何一件也不如女人的一根头发。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活在世上,既然他活着跟个死人一样。我呢,看样子两手空空,但是我能掌握住自己,掌握住一切,比他有把握,我能把握住自己的生命,把握住即将到来的死亡。”
“从前我是对的,现在还是对的,我总是对的。我以某种方式生活过,也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生活。我干过这事儿,而没有干过那事儿。我没有做某件事儿,却做了另一件事儿。还怎么样呢?我生活的整个过程,就好像在等待这一时刻和这个黎明:终将证明我是对的”。
盛怒过后,默尔索再次平静了下来,此刻他筋疲力尽,在等待死亡来临的最后时刻,我看到了默尔索身上闪耀的光辉,他仍是那个无所谓的他,也是那个永远热爱着生活的他。
“想必我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满脸映着星光。乡野的万籁一直传到我的耳畔。夜的气味、大地的气息和海水的盐味,清凉了我的太阳穴。这沉睡的夏夜美妙的静谧,如潮水一般涌入我的心田。这时候,黑夜将尽,汽笛阵阵鸣叫,宣告航船启程,驶往现在与我毫无关系的世界。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到妈妈。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到了生命末期还找了个‘未婚夫’,为什么她还玩起重新开始的游戏。在那边,在那边也一样,在一些生命行将熄灭的养老院周围,夜晚好似忧伤的间歇。妈妈临死的时候,一定感到自身即将解脱,准备再次经历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无权为她哭泣。我也同样,感到自己准备好了,要再次经历这一切。经过这场盛怒,我好像净除了痛苦,空乏了希望,面对这布满征象的天空,我第一次敞开心扉,接收世界温柔的冷漠,感受到这世界如此像我,总之亲如手足,我就觉得自己从前幸福,现在仍然幸福。为求尽善尽美,为求我不再感到那么孤独,我只期待行刑那天围观者众多,都向我发出憎恨的吼声。”
读完全书的最后一段,我哭了,出于同情,也是出于敬佩,在生命的最后,默尔索选择了接受,“我从前幸福,现在仍然幸福”。全书对于默尔索更多的是心理描写,他有一颗向往自由,热爱生活的心,他给人的冷漠感是对生活的失望也是对自我的保护,他无所谓的态度是对平凡生活的妥协,他和我们每个普通人都一样,渴望着远方但永远都在路上,向往着自由却终日镣铐缠身,他有错也没有错,他错在不应该在母亲的葬礼上表现的冷漠,错在不应该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错在不应该在被人拔刀相向时选择开枪打死对方,错在不应该对这个世界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可是,一个儿子将对他母亲的爱藏在心底而不外露有什么错?对爱情不抱期望而顺其自然地和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一个人走完一生有什么错?当生命受到威胁,一时冲动的自卫又有什么错?他还听得见街角的叫卖,看的到落日的余晖,能在夕阳下听完一个可怜的老头讲完他或许不够有趣的一生,能为自己的信仰在任何时候都不选择屈服,他的信仰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活,无论生活如何待他,世界如何待他,他也愿意接收这温柔的冷漠。明明我们拼尽全力了,生活依旧下坠,人生荒诞,诸君,努力还有意义吗?
加缪的荒诞是一种积极的荒诞,他会告诉你世间的疾苦,告诉你人间的不值,但他不会让你妥协,他永远希望你心向光明,永远抗争,永远做一株不低头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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