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杨,28岁,出租车司机。车不是他的,他给人打工。每晚7点到早上6点是他工作的时段,清晨回到小小的出租屋,老婆刘霞正好起床上班。
和大专同学刘霞在五年前结婚,加上恋爱两年,算算已有七年。婚后夫妻生活不甚和谐,他告诉自己,婚后的男人都这样,要赚钱养家。对待生活早已没有了突涌的激情,因为日子要一步步算着点过。彼时对爱做出的承诺和天马行空的梦想都同柴米油盐一起揉进了琐碎生活里。
他怕事且懦弱,又喜欢抽烟喝酒,可是上班期间他一样也不能做。朋友不多的他在司机群中也属他年纪最轻。
他酷爱收藏各类经典港台音乐唱片,出车时总是不间断地放着这些音乐,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他说他的收藏都可以开家音像店。
当然,他还说了,他是深爱着小霞的,是因为习惯,同时因为习惯,他厌倦生活。好在每日形形色色的乘客让日子不那么单调,但他不健谈,所以从不主动开口,这就把他练就为一个寡言的观察者。
他渴望生活稍有变化,可能力不足却不知从何做起,每次想到这个,无力感更甚。
每一天的早餐都是蒋青杨从楼下的店里带来的。他用钥匙打开门,发出强烈的金属撞击声。“我回来了”,说完便将两个馒头和一杯豆浆放在桌上。刚坐下准备点烟,蒋青杨目光上扬:阳光洒向塑料珠帘,恍惚中竟像是在蓝色海面上泛动的金色星光。透过金色的星光,蒋青杨见到了正在脱下睡衣准备换上衣服的刘霞。烟和打火机都放下了,蒋青杨痴痴地踱过去,掀开的帘幕发出了清脆的塑料碰撞声。刘霞应声抬头,还没开口说话蒋青杨便用嘴巴堵住了……
问他们上一次他们做爱什么时候,两个人会说出两个相近却不一样的日子,总之很久了。
“我看避孕药没有了,你下班回家路上带点。”蒋青杨也没穿衣服,只是随手用被子遮挡,如愿点着了一根烟,说。
“好。”刘霞穿好衣服,突然蹲在蒋青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昨晚上见了美女憋不住了?”
蒋青杨刚准备抬手把烟送进嘴里,听到这话手在半空悬了半刻,紧接着还是放进嘴里,“你这么问有意思吗?”
“好啦好啦,这么认真干嘛,我走啦。对了,这个月的钱我存银行了。”说着起身拿上包和桌上的早餐便出门而去,也没听清蒋青杨说了什么就走了。
可实际上蒋青杨什么都没说,平日里刘霞出门去他都会说声习惯性地叮嘱一声的。
车开在漫无边际的城市之中,客上客下,走走停停。
深夜,蒋青杨的车停在了酒吧街,这里是最容易接活的地方。
立秋,天是有些凉的,两位穿着清凉的女子搀扶着上了蒋青杨车的后座。
“老地方”,其中一位长发女子说。蒋青杨看向后视镜,点了点头,车掉头而行。
长发女子叫丁照,另一位金色短发的女子叫管向欣,他们是同事,也是室友。
途中,管向欣接到了一通电话之后突然说要下车,车急停在了路边。管向欣拿出镜子照了照,下车径直走过马路对面。
本就上了头的丁照一个急刹车让她肚中之物直接冲上喉咙,扶着车门对着马路吐了半天。关上车门后,蒋青杨递过一张纸,车又重新启动。
“谢谢”,丁照咳嗽着。
“今天又喝了不少吧”,蒋青杨眉头一皱,看向后视镜。“我也记不得了。”丁照仰着靠在后座,将空烟盒扔出车窗外。“没烟了,蒋大哥,到了便利店停一停。”
车在便利店停下,下车的却是蒋青杨,不出一会,他便带着烟和水回来。
丁照派给蒋青杨一根,拗不过她,两股青烟在行驶的车中飘出,这是蒋青杨第一次违反公司规定。
目送着丁照的背影离去,又目送着她踩着黑色高跟鞋摇曳着踏上七楼。
车开到天亮,蒋青杨要收班和张冬生交接,张东生就是这辆出租车的主人,他是个怕老婆的男人,怕得都想和蒋青杨换班开。他俩总趁着这个间歇就家庭问题作一番深刻而简短的探讨,谈话结束后也宣告着蒋青杨一天工作的结束。
回到家中,刘霞告诉蒋青杨,这个月房租她已经交清,让他抽空在手机上把水电交了。蒋青杨滑开手机,短信铃声就响了。
“就交完了?”刘霞拿上早餐回头问道。
“蒋大哥,凌晨两点门口接我”——丁小姐。蒋青杨回过神来,躲闪着看着刘霞,“是……是,交完了”。
刘霞走后,蒋青杨拉上窗帘,眼盯着手机上的短信久久不移……
光彩霓虹,压抑不住的沉闷低音从四周涌来,烟头一根根落地又被踩灭。三点了,蒋青杨一遍遍看着车上的时钟和外面。他犹豫再三,终于拨出丁照的电话。就在此时,车门开了,丁照拉开车门,蒋青杨赶紧挂了正在拨通的电话。
她哭诉着,妆花了脸。抹着眼泪又带着高傲的语气说道她因不想被包养而被一个长得像肥猪一样的老板掌掴的过程。蒋青杨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言辞的男人,但是这一次他如有神助,现身说法吐槽自己的老板和工作,把丁照逗得破涕为笑。最终两个人得出共同结论:嗯,去他的生活,去他的工作。
丁照并不想回家,拿着一张红票子让蒋青杨多兜两圈。两圈能有多久呢,很快车便停在楼下,像往常一样丁照依旧没要找零。正准备开车时,蒋青杨看到丁照落在车后座的手机,拿着手机追了上去。喊了几声丁照没有回应,自顾自低着头走,蒋青杨跑着过去拍了她的肩膀,转身那一刻,丁照满脸泪水。沉默的悲痛永远比嘶吼的悲痛要痛。蒋青杨并未多嘴,将手机塞进丁照手里便转身离去。丁照看了看手里的手机,用目光送别渐渐远去的“空车”。手机铃响,是室友管向欣打来的,“你今晚回来,好,知道了,我在家。”
宾馆房间内,管向欣放下电话,穿上衣服。床上的张冬生打开一罐啤酒,寂静中响起清脆的滴答声。
“我多给你钱,你陪我再聊会天。”张冬生央求地看着管向欣。
管向欣答应了,脱下外套钻进被窝,但拒绝了多余的钱。
人都需要陪伴。
刘霞做决定从不跟蒋青杨商量。“我妈要来住一段时间。”刘霞通知蒋青杨。“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蒋青杨等着刘霞的回答。
“你这不就知道了嘛,她就来看看我们,”
“可我们家就这么大,来了住哪?”
“住外面好啊,可几百块一晚,这钱省下来做什么不行。”
“这钱该花。”
“这也该花,那也该花,你不算着点用什么时候能把那辆破出租买过来……”
在保证不迟到的情况下,二人陷入无止境的争执。
这一晚,蒋青杨知道了丁照为什么洁身自好的原因:在老家有一个爱她的男人,这段时间她赚了不少钱,她准备回老家和这个男人结婚。说这段话时她脸上充满了幸福,而蒋青杨却显出掩饰不住的失望。出乎意料,下车后丁照让蒋青杨上楼,上这七层楼让蒋青杨经历了他这辈子最为不安的时刻,更甚于当年读出结婚誓言。跟在丁照身后上楼,视线不自觉都要聚焦看着,在咽下了无数次口水缓解尴尬后,来到丁照门前。蒋青不安地盯着丁照用钥匙插进孔中。
“蒋大哥,你就在门口等我一下。”丁照回身说道。
听到这话像是秋夜里被冬天的水淋头,蒋青杨身子抖了一抖,又连连点头。
不一会,丁照便出来了,手中还拿着一张蒋青杨念叨已久的张国荣典藏唱片,她递到他手中,露出让蒋青杨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笑容,“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不能坐你的车,挺可惜的……”
人要走了,生活也继续走着。
蒋青杨问还差多少钱能买车,刘霞温柔地从后面抱着精疲力尽的男人,刘说到年底就够。
母亲李明珠已经到了车站,需要人接。蒋青杨接到丈母娘,一路上李明珠没有停过嘴巴,蒋青杨只能不断地点头、沉默、沉默、点头。
多了一个人的家中显得拥挤。李明珠从一进门就百般嫌弃,喋喋不休。她打心底认为蒋青杨无能,配不上刘霞,而当看到排列堆满整个柜子的唱片时,就更加坚定了蒋青杨不会过日子。
“你可以走,没人要你来。”蒋青杨也不知拿来的勇气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当然又是一番争吵,过后,李明珠和刘霞拿着包走了。“走吧,都走吧,全部都滚蛋。”,蒋青杨拿出张国荣的典藏CD,在沙发上点着烟,听着歌声沉沉睡去。
“今晚送我去车站”,电话那头丁照轻声道。
“好,”蒋青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击中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今晚只做一单生意。
丁照让蒋青杨陪她在楼下吃东西,丁照点了酒说生日不想在火车站度过,蒋青杨二话没说,在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个小面包,又讨了一根蜡烛。丁照看到点着蜡烛的面包,在大庭广众之下泪流满面。
车顶灯从“空车”变成“载客”,车依旧停在路边。两人靠在后座听着港台金曲在车里继续喝,这次换作蒋青杨一直在说,一直在喝。
二人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蒋青杨醉得把头埋进丁照怀里,大哭不已。丁照靠着车窗,拭去挂在眼中的泪,手不停轻抚着蒋青杨的后背。
天微亮,一阵敲窗声将蒋青杨从睡梦中惊醒。蒋青杨迅速摇下车窗,又摆摆手,说自己要换班了。
车上全是酒瓶,身上都是酒气,回家又该如何解释这衬衫上的口红。
他在泥坑里打了两个滚,乱糟糟地推开了家门,已经默背的理由随时准备说出口。
刘霞见看蒋青杨这幅模样,瞬间红了眼眶,冲着迎上来,关切地看前看后看上看下。蒋青杨眼眶泛红看着刘霞,一把将刘霞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我没事,妈呢?”蒋青杨说。
“她回去了,跟她聊了不少,她就是嘴上说。”
蒋青杨急着要去洗澡。
“我出门了”,刘霞喊道,拿着包出门。今天桌上没有早餐。
“好。注意安全。”蒋青杨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刘霞觉察到,盯着蒋青杨放在桌上的手机在门口迟疑再三,还是出门而去。
“虽然我们活在这个糟心的世界,但好在你爱的人还在身边。”——未知号码
几天后,蒋青杨在交接车时才知道,张冬生离婚了,是因为他找小姐的事被发现了。蒋青杨看他,一点也不难过。
车就便宜让给了蒋青杨。不用到年底了。
将音乐调到最大音量,摇下车窗,身体随着节奏摇摆。蒋青杨根本不管路人投来的异样眼光,行驶在被阳光撒满的大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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