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抱抱您

     

我想抱抱您

“八点多了，还不起来，一点都不知事，都快中午了，还没做早饭，人家都吃完好久了！”

        一点也不夸张，以前只要一在家，我和妹妹每天都是被奶奶这烦人的会让人抓狂的声音给吵醒的，更让人难受的是被吵起来以后你会发现也才六点多一点点而已，但尽管如此，赖床是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分钟的，不然耳朵绝对会受不了。

      我和弟弟妹妹是从小在乡下由爷爷奶奶带大的，所以这种在家早上就会被吵起来的生活有五六年，以前在学校，别的同学都会期待着快点放假，周末好回去补补觉，可是我一点也不期待，因为睡懒觉是不会被允许的。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那种烦躁，无奈的感觉还印在脑海中，当时的我一定是很讨厌奶奶的吧！可是，同样那时候我也知道的是，奶奶她凌晨四五点钟，甚至更早就起床了，无论冬夏，天天如此。夏天她说起早点给猪煮好猪食，清晨就可以早点出去干活了，不然上午太热，冬天她说，早点起来，就可以白天多去地里干活儿，也就不冷了。所以，比起六十好几的奶奶，十几岁的我们被要求六点起床，的确是不算早了。

        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奶奶是出了名的能吃苦的女强人，同样也是出了名的能把孙子孙女们管的服服帖帖的人。

        那时候在家我最期待的就是下雨天，早晨起来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奶奶还在睡觉的场景，大概，那样的早晨就是可以七、八点才起床的早晨吧！可以慢悠悠的去做早饭，一点也不用被催着，早饭过后的上午，她会坐在屋檐下，叫我们把破了的衣服，鞋子，拿出去给她缝，不然天晴起来就没时间了，那是她难得的温柔时刻，也是我们难得的安闲时刻，所以，总期待那天的雨不要停呀，多下几天也没有关系。

      天一晴，或者只要没有下雨了，奶奶就会出去干活了，去锄地、种菜、采绿豆、割麦子、种油菜、栽水稻、砍柴... 总之，她总有干不完的活儿，早出晚归，不是扛着锄头，就是背着背筐，记得，那时候在离家比较远的一个地方，她种了许多南瓜，她说南瓜易种而且产的多，于是在那些南瓜熟了的夏天，她会叫我们三姐弟跟着她一起去背南瓜，那南瓜可大了，一次也背不了几个，由于离得远，又是夏天，没背几次就累得汗流浃背了，可奶奶每次背的都比我们多，被南瓜压着的佝偻着的身体却一直在不叫苦，不叫累的行走着。我们看着被装满的一屋子的南瓜，那是实实在在的满足感呀。

        奶奶她十分爱惜土地，尽管年纪大了，子女们劝她别种那么多地了，但是她不忍心看那些地就那样空着。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是快过年了的时候，她叫我和弟弟跟她一起去种树，种在两个曾经用来种庄稼的田里，当然我们是极不愿意的，想着都快过年了也不让人闲着，可是，那也不能不跟她去，于是我们不情不愿的跟着她去了，去采小树苗，然后一颗一颗的种在田里，虽然很辛苦，但是种完了看着满地的小树苗也会觉得多好的地呀，怎么能空着呢，还好没让它空着。想想，现在已经是几年过后了，那地里的小树苗应该长的很茂盛了吧！

        说她把孙子孙女管得服服帖帖，这是一点也不假的，周围的邻居都是有目共睹的。爷爷是一位乡村医生，经常会有人到家里来看病，奶奶特别喜欢跟他们聊天，这家长呀那家短的，经常聊着聊着人家就会说:“经常看到你家孙女儿扫地做饭，勤快的很，来你家看病呀也忙着给我们递开水，招呼我们坐，你可真会教呀，不像我们家的……”通常都是说的奶奶喜笑颜开的。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还不是因为她凶，谁敢不从啊！有一次，我带着弟弟妹妹去一个河边给牛割草，还没割满背篼，就听到奶奶在大声叫我们，叫我们快点回去，然后，回去了，我们就被她打了，原因是，那条河水比较急，溺死过人，跟我们说过别去，我们不听话还去了，所以在院子里就被她拿着树枝抽我们的腿，她也不管有邻居在看着，当时真的是好恨她，后来再也不敢去了。

          我真的是一个特别怕奶奶的人，怕她的急躁脾气，怕做了错事让她知道，怕早上起来太晚没有做早饭，怕她埋怨爸爸妈妈，怕她有时候的敏感脆弱，怕她回忆起自己从前的辛酸岁月，怕她哭泣伤心，怕她生病难受…… 可是我害怕的这些事情都不止一次的发生过了。

        已经不记得跟她吵过几次架了，也不记得和她一起哭过几次了。在第一次看到奶奶哭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坚强到骨子里的女人，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也没有人可以吵得过她。直到有一次不听话惹她生气了，她给我们讲起了她的好久以前:几岁的时候因为家里不给交几毛钱的学费，被老师逼退了，然后在家干活，赚工分，照顾弟弟。嫁了人以后，因为没有生儿子，不受婆婆的待见，刚生下大女儿连递热水的人都没有，也吃不饱，度过了一段及其艰难的日子。讲着讲着她自己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落泪，像个真正的老人。

        在爷爷奶奶的陪伴下，我们三个都长大了，我也不再是那个只听只做的小孩了，我变得叛逆。我不再能一味忍受她的管束，也受不了她偶尔的因为某一些事情充满偏见，不能容忍她在人前人后一味的责骂我的父母，我跟她吵，跟她闹，惹她哭，让她心痛，我想那段对我和她来说都同样黑暗的时间一定是我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对我来说，无论她之前养育了我多久，但在那段时间里她成了我最恨的人。那时候我很不愿意和她相见。

        后来，如愿以偿吧，我离开了家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上大学了。可就在去年的冬天，听说她摔了，很严重，她经历了很痛苦的手术，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因为远，我没有回去看她，可我知道这是她人生中的又一个重大转折点，大概经过这场手术，她也明白了她的儿女们不是会弃她于不顾的人，她们都很孝顺，知道了她的丈夫很爱她，知道了有很多人尊敬她关心她。但她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春节的时候见到她。她走路变慢了，头和手都不能再灵活的动起来，说话声音也不如以前那般大了。仿佛一下子又老了许多。去别人家吃饭的时候，妈妈告诉我要靠着奶奶坐，要给她夹菜，别让人家不小心撞到她。走之前，我帮她穿衣服，小心翼翼的顾着她的手和头，慢慢的帮她穿，我才发现，奶奶的原来这么瘦小啊，胳膊很瘦，腿也很瘦，手掌也小，她原来是用这么瘦小的身体背起那么多的东西，干那多的活吗？想到曾经我让这个老人悲伤地哭泣过，好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呀，可是那也没能做到。

        春节过后没几天，我和爸妈就又要走了，走的那天，奶奶虽然没说啥，但我知道她一定很不想我们走。最后，我连告别的话也没有来得及对她说，坐在车里，看到离得越来越远的她，我突然又想到了那个悄悄给我一盒酸奶，那个走好远的路去学校接我回家，那个在五月的烈日下去给我采泡脚用的草药的她，好想从车里下去，好想抱住她，告诉她:我早就想好好抱抱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