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一天》

作者: 水仙开过后用文字做场梦 | 来源:发表于2017-11-23 11:56 被阅读8次

    她醉心于历史,进入社科院,做了两年专员后,分配专项研究。填意向表的时候,让她选择最感兴趣的三个课题,中外不限。那时,她提笔写下的,分别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期间的波吉亚家族的统治、最后的耶路撒冷王国、西藏宗教文学史上的沧海遗珠。

    过了几天,社科院院长助理张老师给她来电话:“小陈啊,你选的几个课题,报上来之后,院长很感兴趣。他想明天下午请你到他办公室坐坐,了解一下,说不定能立专案课题。你看,明天下午两点,你有空吗?”

    “有空,谢谢,麻烦你了。”陈阅礼貌地回答完,便挂上了电话,继续手上的工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外面已近灰蒙蒙、低沉沉的一片,似要下雪的样子。果然到了下午,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覆盖了一地。陈阅捧着热茶,站在窗口,听旁边的同事闲聊:“看这雪势,若是继续一夜,明天早上便可以堆雪人,打雪飘了。”

    遇上他,好像也是这样的下雪天,陈阅心中一紧,忽然想。

    那还是在大学期间,陈阅报考的大学,历史人文系非常得出名,同年级的学生加起来近百人,刚刚入校,谁也不认识谁。直到第一学期结束前,老师在礼堂点评并发还期末考试的作品。因为是历史人文系,所以期末测试并非一份简单的问卷,而是要求学生以任意载体呈现自己感兴趣并加之研究后的历史人文专题。

    “我非常高兴,所有同学都如期完成了期末作品,”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并且其形式之丰富、体裁之新颖,让我惊叹,所涉及的领域和时代,也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比如3班的傅铭同学,竟然用拉丁文韵成一首诗,让我猜一位历史上的人物。”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懂得双语甚至三语,在历史文学系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可是用拉丁语写成诗,这不但像是炫耀,更像是对老师的挑战。

    果然老师微笑地说:“傅铭同学,请站起身走上前来。”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人群中站起,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

    “请你将这首诗写在黑板上,”老师无不幽默地说:“如果有人猜得出答案,那么我将给到这份作业满分,如果没有,我就只能给你零分。”

    陈阅当然不懂拉丁文,但却饶有兴趣地看着黑板,直到诗的最后一句:Aut Caesar, aut nihil.她意识到那是一位有着波澜壮阔一生的历史人物的佩剑铭,也是他的墓刻铭,翻译过来是:不为凯撒,宁为虚无。

    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手,老师和同学都好奇地转向她,于是陈阅站起身来,大声清脆地说:“我想这位同学的谜底,应该是意大利最早的黑手党家族,波吉亚家族中的‘凯撒.波吉亚。’”

    接着,她看到讲台上的傅铭那双明亮的眼睛。

    “这位同学,能否以你的了解,为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历史人物呢?”老师嘉许地看着陈阅。

    陈阅点点头,道:“凯撒.波吉亚,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的原型,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而其实我不懂拉丁语,只是偶然知道‘Aut Caesar, aut nihil.’是这位瓦伦蒂诺公爵的佩剑上的铭文,意思是‘不为凯撒,宁为虚无’。”

    “非常好,”老师赞扬道,然后转向傅铭:“那么,我们只能恭喜傅铭同学拿到本学期期末测试的满分。”

    下面顿时一片掌声哗然。

    直到陈阅坐下,傅铭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下课后,寒假便开始了,同学们纷纷作鸟兽散。陈阅走出教学大楼,才发现外面开始下雪了,

    天气很冷,不一会儿,雪就积了厚厚一层。陈阅打着伞,踩在雪地上,看见前面留下的清晰脚印,便顺着一步一步地踏过去,直到险些撞在前面那人的身上。

    她抬起头,那人转过身来,竟是傅铭。

    “你叫陈阅?!”傅铭看着她,微微一笑。

    陈阅点了点头,感觉有雪花落在鼻尖,凉凉的,刚想用手去擦,却发觉傅铭并没有带伞,头上身上都是雪花。

    “你要一起撑伞吗?”她不禁问出口。

    傅铭愣了愣,笑:“那就谢谢你了。”说完从她手中接过伞,举高撑起。

    走了一段,两个人都不说话,陈阅微觉有些尴尬,于是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凯撒.波吉亚作为你的期末专题?”

    “你不是对他也很有所了解吗?”傅铭抬了抬眉毛说。

    “可是他最终都没有成功,”陈阅淡淡地道:“即使他才华横溢,眼光高卓。”

    “在离成功只一步之遥时功亏一篑,”傅铭望向她,嘴角微扬,道:“还有什么能比华丽的失败更让人记忆深刻呢?”

    陈阅答不上来,却忽然觉得他的神情是那么落寞。

    第二天下午,陈阅按时来到院长办公室,敲门而入。

    “请坐,”院长和蔼地说:“你叫陈阅,对吧?”

    她点点头,面对院长坐下。

    “你填写的专题,我看了一下,”院长扶了扶眼镜,道:“说实话,我很惊讶。”

    “有什么地方不正确吗?”陈阅问。

    “不是,”院长有些犹豫,叹了口气,才道:“三年前,我曾经收到过另外一位专员的三个专题研究报案。他其实并不是正式专员,只是一个实习的学生,但诚然他非常优秀,对专业领域的研究也不亚于别人,所以当时我很好奇他今后选择的方向。我记得,他填写的,分别是:《君主论》的原型,上帝用圣城为其陪葬,入不了布达拉宫的达赖喇嘛。”

    陈阅明白过来,道:“你知道,我们选的课题,影射的其实是同样的历史人物,凯撒.波吉亚、鲍德温四世和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所以你是好奇,为什么我们的选题竟会有这样的相似?”

    “不,”院长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问,你认识傅铭吗?”

    虽然心中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听到这个名字,陈阅仍然心跳慢了一拍,她想了想,才道:“认识,我们是同届校友。”

    “这么说,你也在耶鲁毒大学读历史系?”院长愣了愣。

    陈阅点点头。

    那次下雪天一起撑伞之后,陈阅经常在图书馆遇到傅铭,他的兴趣领域很广,研究也很深入。有时,他们也会聊上几句,陈阅从心底佩服他的博文广记,思辨迅敏。后来,傅铭常常捧着书过来,和她坐在同一张桌上,于是陈阅开始习惯在桌旁,为他留一个位置。

    有一次,两人坐着看书,忘了时间,回去时电梯已经停了,只得走楼梯下去。粗心的管理员大约以为走道里已经没有人了,竟把廊灯关了。陈阅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被傅铭扶住。他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拽在手心里。

    “你……”陈阅完全愣住了,再也多说不出一句,任由他拉着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走着。

    直到走出图书馆,她都一直低着头,傅铭的手却没有松开。

    陈阅疑惑地去看他,却听傅铭淡淡地声音:“如果你继续这个表情看着我,我就牵着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陈阅羞得赶忙收起视线。

    那个冬天过得很快,也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的缘故,教室、餐厅、图书馆,傅铭轻易地跟上她的节奏,出现在她的学习生活中。

    出太阳的天气,积雪从树枝上落下来,重重地,却掷地无声。

    “你是不是,喜欢我”陈阅鼓起勇气,问。

    “那你呢?”傅铭拉住她,漂亮的眼睛盯着她。

    陈阅没来由得心跳加速。

    “你能和我多说说关于傅铭的事吗?”院长恳切地望着她,悲伤而痛惜:“也许你会奇怪我的意图,但请你谅解,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的心情。”

    “你是……”,陈阅吃惊地睁大眼睛。

    “我叫傅文正,是傅铭的父亲。”院长几乎是低着头,声有哽咽。

    “对不起,”陈阅同情地看着他,:“因为傅铭从没说起过你,所以我不知道你是他的……”

    “不,是我的错,”院长难过地说:“他母亲从小就带他到美国生活,所以他印象中,并没有我这个父亲的存在。”

    原来如此,陈阅脑海中忽然想起,毕业前的冬天,回国过寒假的傅铭给自己写信,傅铭告诉她,自己利用假期时间,在社科院找到一份实习工作,同事和领导都很欣赏他,在专业工作上也给了他很多帮助。在一批专员选立专案课题时,领导也为他申请到了这个机会,向看一看他以后的研究领域。可是,最终他的课题不但被驳回,还被认为有方向性错误。后来,傅铭给她打电话,陈阅听得出,他当时生气又伤心的心情。

    “所以,当时是院长你驳回了他的选题,批评了他?”陈阅回想起来,问。

    “是,是我,”院长道:“尽管傅铭不知道我,但那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我的孩子。他很聪明,也很有才华。但他的专题,所涉及的历史人物,个人色彩太浓重,研究容易被局限。作为父亲,我希望我能扭转过他的偏向思想。”

    原来竟是这样,陈阅的思绪飘得很远。

    她喜欢听他用迷恋而惋惜的口吻讲凯撒.波吉亚,那出类拔萃又疯狂嗜血的谋权篡变;喜欢听他用庄严却悲伤的语气讲鲍德温四世,那忧患实多又意气辉煌的神圣传奇;还喜欢听他用无奈又恋念的音调,唱仓央嘉措流传至今的情歌。

    受他的影响,陈阅研究的领域更宽泛丰富了许多,某种程度,分析也饱满立体起来。

    傅铭丝毫也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偏好与观点,他们一起研究十字军东征,相约看拜占庭艺术展,听宗教发展史的兴趣讲座。

    “你知道,历史最迷人的地方是什么”傅铭漫不经心地说:“它已经远去,结局永远无法改写。”

    “那你知道历史最有趣的地方是什么?”陈阅淡淡地反问他。

    “当然,”傅铭翘起嘴角:“历史上的每位人物,圣人和奸邪其实同样饱受争议。“

    一次在图书馆晚自习,两人坐着看书,忽然之间,灯暗下来。

    停电了?!陈阅暗想。忽然感觉到身边那人的气息凑过来,“你不知道,我盼这次停电盼了多久。”傅铭在她耳边轻声说。

    陈阅愕然地抬起头,黑暗中,傅铭的眼睛亮得犹如寒星,沉得轻易让人沦陷。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下颚已经被支起,那个吻,试探中掺着温柔与沁甜,她感觉心跳得快极了,紧张到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闭上眼睛”傅铭拉过她的手,“什么都不要想,听我的心在说话。”

    那个吻结束,图书馆的灯再次亮起来,陈阅调皮地说:“除了心跳,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那你想不想再听一次?!”傅铭弯了弯眉毛,狡黠地靠近她说:“我可以拜托Coombs再关一次灯。”

    “你?!”陈阅恼得赶紧撇过身去。

    傅院长轻轻咳嗽了一声,将陈阅的回忆带回来。

    “也许你不相信”,她吸了吸鼻子,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曾经对他说过,和你的观点差不多的话。”

    “真的?!”院长有些诧异,沉吟了一会儿,“谢谢你体谅,我当时对他说那番话的苦心。”

    “我想,他可能为此苦恼过,但最终没有介意,”陈阅定定地说:“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并走到最后。”

    傅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一直内疚,因为我的话,他毕业后,没有回国发展,而是留在美国,从而……”

    陈阅坐在对面,却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傅铭,如果对你不了解,”那时,陈阅笑着对傅铭说:“我会觉得你的观点太鲜明,分析中有个人崇拜和偶像主义的倾向,容易让人误解。”

    傅铭将手枕在脑后,淡淡地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人文历史这门学科呢?最初的理由是什么?最早激发你兴趣的是什么呢?”

    陈阅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说出来,但你不要笑我。”

    傅铭摇摇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阅坦诚道:“小时候,我喜欢看古装戏。你知道,小孩子都特别喜欢离自己现实生活遥远而神秘的人物和故事。有时,也会特别留意这一方面的课外资料,正史或者野史,竟发现这些历史素材本身远比电视剧编构情节要精彩。于是,我逐渐翻阅和关注更多历史人文题材的书刊、报导、纪录片和网页。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一个由点到面的过称,从一个热衷问题或人物开始,到对整个时代背景的认识,了解它在历史长河中的历程演变,无论如何,对我而言,喜欢并选择这个专业,将兴趣爱好发展培养成课业研究,是一段很有趣并快乐的旅程。”

    傅铭静静地听着,望向她,忽然问:“进入这个专业,有时我会想些新奇的问题。比如,历史需要臆测和观点吗?历史和人文可以分家吗?又或者历史真实吗?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也许你会严肃地告诉我历史当然不能臆测,要以史为据。可是只要你对历史有更深层面的了解,你会理解历史是集权统治者的语言。我们现在的通用文字是四声,但其实据文献记载仓颉创造文字之后,用的是八声,而其中的四声是加密音调,为统治阶级所掌握控制信息的流传。经战乱和朝代更迭,这种加密的解读是否失传没有人知道。而历代史官笔下的记载,不要说内容,甚至选题,都带有浓厚的个人欣赏观点。许多我们今天得到的史料信息和资料是文献甚至口头流传下来的,已无法查证更不要说核实。如果笔者仅叙事,而不经臆测没有鲜明的观点,那么文章就会缺少方向。”

    陈阅不得不承认,如果今天为历史人物传记,作为专业人士,首先会将其同时代的人对于他的评论或描述收集起来,作为比较可信的素材,然后翻查史料,加以自己的研究引证观点,加以结论。

    比如《君主论》中也有引用,达芬奇见到恺撒时,曾惊叹于他“宁静的面孔和天使般清澈的双眼”;而使后人读到此句诧异万分,然后感叹这样完美的侩子手必是上帝的杰作,因而产生对他行为辩解的情感动机;

    而《耶路撒冷三千年》的作者西蒙,巧妙地用帝师威廉的话流露出对这位非凡帝王的尊敬、扼腕、钦佩,那带着悲悯的赞许,从描述威廉发现鲍德温四世患病,难过得流下泪来,到用‘耶路撒冷最后的强者’、‘最脆弱的强者’、‘上帝用圣城为他陪葬’等词句,都无不显示出自己对这位麻风病国王的景仰和痛惋,让读者有为之震撼的感受。而仓央嘉措的诗,本身就是对他无奈人生的最好注释,越优美越清澈,便越绝望越挣扎。

    种种这样具有个人偏向性的文字竟通过各种小说、传记等媒介流传至今,让人忽视不得。

    “历史传播的方式多种多样,有记载也有言传,”傅铭微微一笑,道:“从古时候的说书到后来的昆曲戏剧,他们选取历史素材加以修饰润色,用艺术形式表示出来。在今天专业领域的角度看,他们作为史材的可取性并不高,可我们不能否认他们作为历史言传的一种途径。”

    “我开始有一点明白你的意思,”陈阅沉思了一会儿道:“作为专业领域研究,我们谨慎、全面,中规中矩,力求完整公正;但作为这门学科的传播者,我们需要人们对历史的热情与兴趣。所以我们写史的笔触可以更丰满,更吸引,至少并不拘于框条,仅仅平铺直叙。”

    傅教授忽然停下来,陈阅才回过神来。

    “所以,教授,您这次叫我过来,”陈阅理了理思绪,问:“也是想提醒我,我的课题太过个人崇拜和偶像主义。”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傅教授长叹了口气:“总是让我回想起傅铭。”

    “因为这三个课题吗?”

    “不,”傅教授摇了摇头:“若不是我事先看过傅铭立的课题,并知道他言指的是哪三位饱受关注的历史人物。我根本不会察觉到你们所立脚,关注的,其实是一个中心。”

    陈阅内心波澜,她了解教授的弦外之音。她的课题与当年傅铭报选的,基本换汤不换药。就算傅铭在学术研究上给过她很大的影响和引导,但为什么她非要冒险,延继傅铭的观点?

    只有陈阅自己 ,在报选专案课题时,她是多么不假思索地写下,与当年的傅铭一模一样的专题。是我太想你了吗,傅铭?

    那天晚上的雪很大,陈阅和傅铭一起在放映室播放电影《面纱》。

    “告诉我,回中国,你都发生了些什么?”陈阅忧心的问:“从回来,你就一直情绪低落。”

    “对不起,”傅铭闭了闭眼,理了理思绪,才道:“这次回国让我有些失望,甚至很沮丧。”

    于是,他握着陈阅的手,告诉她在社科院实习的事情。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又何必这么伤心难过?”陈阅安慰他。

    “我只是遗憾他不认同我的观点,并用了这么严厉的措辞,”傅铭叹了口气:“可是,我仍然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也许,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直接、激烈的观念,”陈阅温柔道:“你的主旨可以不变,但课题却可以更宽阔包容一些。”

    “哦?”傅铭明亮的眼睛盯着她,露出笑意:“愿闻其详。”

    “比如凯撒.波吉亚,如果用‘君主论的原型’,那么乍听你的研究是围绕人的。但如果你改成‘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期间的波吉亚家族的统治’,那么你的研究领域将延伸到一个时代,而毒药公爵无疑是那个时代避无可避的精彩人物。”陈阅娓娓道来。

    “所以,‘上帝用圣城为其陪葬’或许可以改成‘最后的耶路撒冷王国’?”傅铭立时领会意思,到:“因为谁都知道,鲍德温四世是耶路撒冷王国的最后一位皇帝。”

    “你看,也不是那么难,”陈阅欣然道:“而入不了布达拉宫的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你可以将课题改为‘西藏宗教文学史上的沧海遗珠’,体现他既为六世达赖又为旷古诗人的传奇。”

    “陈阅,你知道吗,”傅铭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以前,我总觉得你和我很像,但现在,我更发觉你像是一盏暖灯。还记得那次期末作业吗?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会是那个唯一懂我,支持我,和我站在一起的人。”

    “教授,其实这三个课题,是我和傅铭在当时被你否定掉的专题上加以改进的,”陈阅坦然道:“所以,你不必惊讶,其实我们围绕的是同样的历史背景和人物。”

    傅教授点点头:“看得出来,你和当年的他一样,才华出众。”

    “对不起,”陈阅黯然道:“当年提议他进行独立研究的,是我。那时,他已经被《国家地理》邀请进专家团队,找到了自己发挥的天空,可是我仍然鼓励他完善自己的学术发表,所以之后他去了以色列,并从那里前往叙利亚大马士革。”

    “不,不,”傅教授激动地摇了摇头,“我绝非怪你,对他的遇难也已经接受。而是,我自己的愧疚难以弥补,因为自那次不欢而散后,在与其他专业翘楚的讨论交流中,我愈渐发现,他的观点可能是对的。”

    陈阅不由得闭了闭眼,傅铭的话在耳边响起,‘即使做专业研究,我们也要换位思考,比如我们可以从古装剧中发掘对历史的兴趣爱好,为什么我们的后辈不能被我们富有张力和层次的研究所打动呢?’

    “总是有人对那些华丽年代中个性纷呈的历史人物感兴趣,”傅教授感叹道:“的确,人性的复杂与张潜本身就足够迷人、吸引,只有我们体会人物本身的性格思想,才会领悟在错综而精彩的时代背景下,他做出的选择对当世,对现今的意义。年轻时候的我,何尝不是折服于书中某一位历史人物的魅力,从而一如既往地投身进这门学科?”

    陈阅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因为眼泪已经潸然落下,“傅铭……,如果他还在,他该有多高兴听到你的这番话。”

    傅教授显然也已凝泪于眶,顿了顿声,才道:“陈阅,把他的愿景继续下去,好好地完成这次的专题。”

    “您是说……,”陈阅惊讶地看着傅教授:“我的课题会被立为专案研究?!”

    “让我们一起为他的遗愿而努力,让更多人对这门学科敢兴趣,”傅教授点了点头道。

    陈阅起身离开之前,听到傅教授最后说:“陈阅,谢谢你,一直以来陪在他身边。”她停了停,却没有回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走出办公室,陈阅看见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一年冬天,傅铭也曾骑着脚踏车,载着她,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季节里,去国立博物馆做讲解,以换取两张美术馆的门票。

    记得那时乌菲兹美术馆曾来这里展出,而他俩一直深信,作为凯撒.波吉亚的盟友,达芬奇一定曾经为这位瓦伦蒂诺公爵,亦或是波吉亚家族留下些什么作品,只因这个家族的声名狼藉,而被世人刻意忽视忘却。

    可是最后因为陈阅患了重感冒,两人还是错过了这场展览。在病床旁,傅铭为她念着仓央嘉措的情诗,并答应她以后要去佛罗伦萨看所有那个时代的作品。

    文艺复兴、十字军东征,清朝收复西藏,那些波澜起伏的历史篇章,正因为其中有了斗争与反抗,疯狂与偏锋,野心与权术,才会有濒临破碎的唯美和难以言喻的悲情,仿佛一场又一场人性淋漓尽致的释放。

    “历史是一门人类科学,它的主角,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人。而人类的伟大之处,便在于,他是地球上唯一记载和研究自己发展,并从中汲取经验的物种。”

    除夕前,社科院的同事们都已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过年气氛中,陈阅却因专题的选立更加忙碌起来。

    “有帮你签收的快递,”同事吃午饭前告诉她,“看你太忙了,就放在你桌上,好像是美国寄过的。”

    “谢谢,”陈阅应了一声,拆开包裹,才发觉是出版社寄过来的书样。

    《历史也性感》,作者署名:傅铭,陈阅抚摸着那封面上的名字,仿佛那人近在眼前,仍在身边。

    书的扉页中,是一段醒目的启言:

    “即使是学术专家,也不能否认对人类历史认识中存在的忽略、偏面和参照依赖。大部分的历史疑团会一直存在下去,等待新技术或更合理可信的观点解释,因为历史的发展,原本就有太多的偶然性和戏剧性。如果一直被理论束缚,不带有怀疑地去探索,那么永远只能照本宣科。任何一门学问的持续研究,都需要足够的热情,而历史,他需要我们做的,其实很简单,不论是与非,成或败,这结局,这过程,这人物,这其中的精彩纷呈,只求后人记得,不要忘记。”

    翻过来是一句:敬以此篇和整本书感谢温暖我生命的那盏明灯,致未婚妻陈阅。

    下面的诗,确切的说,是一首歌,陈阅永远记得,傅铭用《在清澈的泉水边》的旋律,自己编写填了词,送给她。他说有一天,他要用钢琴弹唱出来向她求婚。

    “大雪纷飞的晚上,我偶遇到你的笑颜,擦肩而过却从此念念不忘。

    风霜侵袭,当苍茫归于寂静,你的面容在梦中却更清晰,

    如果这是最冷一天,我要望着你的双眼,用祈盼去拥抱黑夜

    阅经千山万水,为何这思念依旧铭心刻骨?难以消融?

    那不辞迢迢,而潇潇孑立,只为那微亮的远方,执着的等候。

    一回首,却忍不住止步叹息你那安如岁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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