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台山
说起名为“天台山”的山,在全国起码有几十座之多,其中名声最大的当属浙江天台(台读平声)县的天台山。山中始建于隋的国清寺至今已有1400多年的历史,是中国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素以"佛宗道源、山水神秀"享誉海内外。
但我要说的是大冶的天台山,它既是大冶"三台"(天台、云台、宫台)之首,又是大冶佛教四大名山(天台、东方、五卦、白雉)之首。更为重要的是,这座山上承载着我太多的知青记忆。
(1)初识天台山
自下农村第一次听说天台山,就感觉此山名字非凡,仰望不远处的那座大山,冥冥之中是乎有一种曾相识的感觉。
75年笔者于天台山1975年5月春播过后,矿山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有人说大冶有色金属公司要在山上建疗养院),举全区之力,修建一条由铜山口矿露天采场到天台山林场的上山公路。每个小队出一名劳力,我又是当仁不让地带着铺盖卷上山,当了两个多月的山里人。
从石堰柯村出来,沿一条山里流出的小溪向南约十分钟,跨越栖儒桥至铜山口的公路,穿过郭思恭村,开始爬山。
天台山有点像一尊坐着的弥勒佛,首先要翻越佛祖的大肚,这一段山路坡陡最费力。翻过山坡走一段平路绕到后山,再沿之字山路走到肩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七层砖塔。走到塔前一汪清亮的泉水,正好供途径之人解渴。塔的西面有一很大的四合院,这就是目的地天台山林场,处在一个山洼里。
上山后得知,矿山公社集中了大约150人,由农民和知青组建的武装民兵,连承担了此项工程。连长由公社武装部彭部长担任,乃秋同学是副连长兼文书。知青有我们大队的宫建伟、陈开地(他俩的故事以后还要说)等。民兵连配备了枪支,有三八大盖、五六式步枪、苏式转盘冲锋枪。
乃秋当年风姿在誓师大会上乃秋代表全体知青表决心: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向贫下中农学习,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坚决完成开山筑路的艰巨任务。
(2)天台山林场
天台山林场属于矿山公社,场长姓薛。林场宿舍是将原来的庙宇拆除改造而成(百年古刹毁之殆尽),类似四合院,青砖黑瓦,大门朝北,要上一台阶。进了大门,中间空地是一个篮球场;左手边是场部、会议室、办公室;东南角是伙房,西南角是厕所;右手边的一排房屋是宿舍,我当年就住在其中一间。
因为山上树多,所以都是木板床。山上潮气很重,常常是云雾缭绕,昼夜温差很大,如果晚上没有关窗户,第二天早起后,被面上都是一层水珠,出了院子大门人便在雾里行走,行不数步衣衫尽湿。
在山上也是带米蒸饭,铝制饭盒,把米洗好注水后放到伙房。可能是人出入频繁,如果拿饭去晚了,有可能饭盒被别人拿去吃了,但吃完后总会还回来,而且里面还放几把米。山上南瓜特多,伙房常煮一大锅南瓜咽(下)饭。
(3)掌钢钎、抡大锤、装炸药
谈到修建天台山公路,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既无勘察、设计,又无技术人员。记得当时彭部长和乃秋两人早出晚归,山上山下跑了一个星期,无任何测量设备,基本是过估,制定了公路建设方案。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机缘巧合,日后乃秋同学居然成为武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水电转家。
武大乃秋工作室方案制定后随即开工,没有筑路机械,仅凭锄头、铁锹、钢钎、铁锤,就干了起来。开山修路的主要手段是爆破,首先要打炮眼,没有风镐完全靠人工。我从掌钢钎开始,人家打几锤就把钢钎转动一下,否则钢钎被卡住,熟练后一个人还可以掌两根钢钎。几天下来我也学会打大锤了,12磅大锤竹片的柄(有弹性),抡到后面举过头顶甩击着砸到钢钎上,大锤在钢钎击打面一蹦老高,借力空中抡圆了,再甩出去击打。这个活不仅要力气还要有技巧,必须胆大心细,才能稳准狠的砸中钢钎,如果偏了很可能伤到掌钎人的手,所以刚开始打锤,没有人愿意给你掌钎。我之所以学会了,得益于铜山口矿下放知青小向,是他指导、鼓励我,并主动给我掌钢钎。小向大个、壮实、憨厚能吃苦,他虽低我一届,但72年初中毕业就下放了,是个老知青。抡起大锤,上身赤裸,完美的肌肉暴露无遗,还真有点古希腊雕塑男的味道。不过我对自己的体型也很满意,身高1.75米、体重60公斤、胸肌发达,我常常自吹自擂:是中国男性公民标准身材。
炮眼打到到 30厘米左右放进炸药、雷管、导火索。炸药是TNT,木箱里油纸包裹成一筒筒的,直径与炮眼相同,从中间掰开先塞一半,再把雷管套上导火索放进去,最后塞满炸药用黄泥封口。导火索的长度不一,用来控制起爆时间。雷管有纸制外壳和金属外壳的。因为炸鱼,我拿了许多雷管,没有用完的我留了十几枚,回城后一直放在家里,直到八三年严打收缴危爆物品时,我才把雷管扔进公厕里。
(4)炮声响起、命悬一线
在修路的那些日子里,每天天刚亮,嘹亮的军号叫醒了我们来到工地,工地上铁锤敲击钢钎的叮当声,洋镐撞击石头的砰砰声,锄头挖地的嚓嚓声,不时还夹杂人们喧闹和嬉笑声,酷似劳动快乐的山地交响乐,也不乏诗情画意。
每天下午六点收工后,辛劳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驻地,现场只留下爆破队员。山坡上有几排炮眼,就需要几个点爆人。点炮是用点着的香烟,嘴上叼两三只烟,吸一大口点几个导火索。最下面先点的一排炮,导火索捻子留的最长,点着后跑上来,第二个人点第二排,再就是第三排,如此类推......然后一起跑向高处安全区。
瞬间满山冒出缕缕青烟,伴随着嗤嗤的声响,然后轰隆轰隆的爆破声,震耳欲聋,冲天而起的泥土和石块又天女散花般地飞向角角落落,场面十分壮观。当天空最后一抹红霞消失后,整个天台山陷入一片寂静。
爆炸又一次引起了我的好奇,请求小向带我点炮。因为是第一次,他让我点最上面一排的最后几个炮眼,而且一再嘱咐,等他点着下面的上来后才能点火。我蹲着炮眼旁,看着下面许多导火索嗤嗤冒烟,心里顿时发慌,生怕来不及了,想试试能否点地着,猛吸一口香烟,战战兢兢把烟头伸向导火索。没有想到竟然点着了。小向听到动静向上一看,大吃一惊,还有两个炮眼没有点,拉着我就跑,这时后面炮声开始响起,我绊了一跤,身上背的军用水壶撞在石头上,凹进去一块。我俩气喘吁吁跑到一块巨石后面,漫天飞石伴着隆隆的炮声从头顶呼啸而过,但见几棵胳臂粗细的杉树被片石拦腰切断。
那天彭部长他们也没有走到避弹区就起爆了,气的部长还朝天放了三枪。事后他把爆破队长狠狠地骂了一顿,小向又退回了打眼组,我做了检讨。这次真的是很危险,事后想想就害怕,以后再也没敢点炮了。
在山上修路期间,发生了一些趣闻。
(5)林场的知青们
林场本身有不少知青,其中有我的同学李建和铜绿山矿下放的查显武,还有黄石源仓煤矿的几个子弟。
笔者(右)与李健因为好朋友李建在山上,给了我很多方便,修路结束后我还带人上山去玩过,在山上留下了珍贵的历史照片。
左起李建、我、黑子、安华这次因为写文章我特意邀李建重上天台山,四十多年后在塔前两人又一次合影。从青葱少年到年近古稀,真是感慨万千:天台山上曾年少,石砖塔前欲古稀。
笔者(左)与李健显武自天台山一别,再次见面已是三十多年以后的事了,他时任市税务局稽查分局长,几个老朋友在饭局时说起知青的往事。
显武说前些年他们组下放的三个女同学都下岗了,其中一个是知青小组长,找他帮忙再找工作。显武和她开玩笑:“你不下岗谁下岗?记得刚到农村,队长让我们歇一天再出工,你说不用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天都不能耽过。搞得我们当天就下地干活了,所以说你几十年前就把这一辈子的活干完了。”
黄石的几个知青有一高个姓刘,还有一个矮个外号“大肚子”喜欢唱歌,几首知青地下歌曲最早就是听他们唱的。
(6)吸吮鹿茸血
我还真佩服矿山公社领导的超前意识,他们利用山上良好的生态环境,林场培育了白木耳、种植了各种中草药还养了鹿。
天台山养鹿场上面一张照片就是我带朋友上山去玩,和林场知青李建、显武、刘大个他们翻越围栏,在养鹿场里面,我手里拿着香烟正在说话,几个人都看着我,黑子用海鸥120相机拍的。
饲养鹿主要是割鹿茸卖,一年割两次。割鹿茸时把雄鹿赶进一个小木屋,头刚好从洞口伸出卡住,几个人,拽脚的按头的。但见一人手拿钢锯来回几下就把鹿茸锯了下来,这时人们头挨着头,争先恐后吸允鹿茸桩上渗出的鹿血。看得我瞠目,还没有缓过神来,一个刚吸允完的农民,摸摸嘴角的鲜血说:“你也去尝尝?”“你莫害剋(他),剋还是一个操子伢,没有老婆,洽(吃)了受不了的!”另一个说。
这时我想起清宫野史:雍正正是因为陪康熙去承德避暑山庄,一天打猎回来喝了鹿血,晚上性欲难耐,干了一汉族女佣,于是就有了乾隆身世的传说。
山区老方法人工培育白木耳,是把木质坚实的栎树、枫树等杂木,砍树后截成1米多长的椴木,再钻眼放入菌种。然后把许多椴木架起来,上面搭上树枝露天栽培。四五个月后就可以采收。采后拣去杂质,在塔前的泉水井中冲洗干净晾晒,白花花一片。
塔前的锡泉山上种植了许多的中草药。我第一次分清了芍药和牡丹的区别,前者矮小、花瓣的层数少许多,作为观赏花我还挖了几棵带回家去,可能是环境原因没有种活。我也认识了党参、天麻、三七、百合、白术、黄连等中草药。山上还种有红参,成熟的果籽乌红色。
当年种植中草药的地(7)响洞
“响洞生云”是流传甚广的天台八景之一。响洞位于我们居住地西南方向五百多米,洞口掩映在茂密的灌木竹林间,洞壁陡峭,令人望之生畏,每到秋冬季节,洞口处常常会冒出白色的雾气,向四周弥漫。
在洞口周边很难找到一块石头,因为多年以来,所有山石都被人扔进洞里,听石头在里面滚动撞击洞壁的声音。我第一次去时,在出门处扛了一块大石头扔进洞里,果然轰隆隆响了较长时间,说明洞很深。据说,这个洞过去有人吊着绳子下去过,但从未探到底,还有传说:曾经掉下去一个人,几天后尸体从几十里外的大冶湖漂起。
响洞2012年我们几个同学上天台山时,听说发现了一个大溶洞,我请老乡带了进去,里面非常之大,钟乳石千奇百怪,还有一条汹涌澎湃的地下河,可见响洞通大冶湖并非空穴来风。
1975年端午节前我一个人到响洞旁的山边采粽子叶,两只鸟儿不停地从我头上掠过,是乎要啄人,我把草帽戴地紧紧的,后来发现有一鸟窝和几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原来是小鸟爸妈在奋力保护孩子。
在响洞东南方有几座石塔,那是历年来寺庙得道高僧的墓碑,其中六米高的源公祖师塔最大,也是天台八景之一。歇工之于我常常流连于石塔间,看看那些碑文。没有学考古专业,可能也是我这辈子的遗憾之一吧!
源公祖师塔(8)豹子的眼睛
在我们住地出大门右下方不远处有一平巷似的洞,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风洞,洞高两米多,斜坡深入山体里面。洞内冬暖夏凉,往深处走路滑有泥浆。洞口有几节石阶梯,夏天吃完晚饭,人们都坐在阶梯上享受洞内阵阵凉风。
风洞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院外漆黑一片,只有萤火虫忽明忽暗的点点亮光。一人打开院门后手指风洞方向大声喊叫:“快来看,那是什么?”。人们聚集在门口,只见不远处风洞那儿有两只发亮的眼睛,人们纷纷猜测是什么动物,野猪?麂子?还是豺狗?都被否定,大伙一致认为是豹子。拿来土铳,放了一铳,亮光还在,又连放几枪仍然丝毫未动。于是拿着电筒,胆大的走在前面我们跟着后面,战战兢兢来到跟前,原来是两堆软体萤火虫。
(9)口令
一天晚上说有情况。事情的起因是,大冶铁矿一个在押的现行反革命分子逃跑了,而且还很嚣张地给市公安局打威胁电话。于是全市通缉,晚上十点整统一搜山。接到命令后乃秋带着十几个民兵去执行任务,事先制定了口令:长江-黄河,还专门派人下山取了子弹。有一民兵是个结巴子,偏偏事情又多,因为大便没有跟上队伍,乃秋回头去找,看见一个黑影蹲着,喊长江,那人答:自、自、自己人,口令不对?乃秋拉开枪栓,那人急了,边提裤子边说:我、我、我、真是自己人啊!
第二天通缉令解除,为了表彰民兵们,上级特批子弹打。乃秋叫上我一起去打麂子,麂子见人跑的飞快,距离太远放了些空枪。
在此期间我们知青和农民举行了一场篮球赛,乃秋打主力后卫,我是他的替补,球赛的结果已经记不起来了。
(10)他乡遇故知
一天中午我正在吃饭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转眼一看原来是我舅妈的大弟苕货。1967年我舅舅结婚后,每年暑假我都要去黄石黄棉厂舅舅家住一个多月,而苕货也在那住,彼此很熟,两年多没见,没想到在天台山偶遇。苕货说他已经参加工作了,在铁山区友谊街公社,这次是来矿山公社取经学习的。
这件事我早已忘记,2015年舅妈从深圳回来,我开车送她去铁山,遇见苕货,他第一句话就是天台山一别四十年后再相见。舅妈姓姜是铁山友爱街人,苕货1952年生人大我三岁,见到他时因为中风多年,身体很不好。2016年夏天舅妈带苕货去威海旅游,我也在威海。2017年春节苕货因病去世,我陪同舅妈、表妹、表弟一直将他送到铁山尖林山古庙旁安葬。
(11)打平伙
打平伙是一种乡下聚餐的方式,在那个缺油少肉的年代,对嘴馋的男人们来说,就是就是开荤。因为炸山筑路,攒积了许多树和树兜,挑到铜山口镇上卖掉,买来酒肉麻花,炖一大锅,用脸盆盛装。
吃大盆汤菜很有讲究,饭勺要大,沉底后沿着盆边绕一圈再兜起,肉等精华尽在勺中,于是知青们的饭勺一个比一个大。有时真想置身其中,再感受一下当年的氛围,回味一下当年的味道。
(12)李纳上山
图片来自网上说起来大冶天台山的名气还就是大。2011年9月,开国领袖毛 泽 东主席的女儿李讷也来到天台山,她是参加大雄宝殿的奠基典礼。那天来了很多村民、各界人士和记者。当李讷和丈夫王景清一行下车时,现场沸腾了:人们燃放鞭炮、敲锣打鼓迎接,还有村民向坐轮椅的李讷下跪。李讷连忙请工作人员把人扶起来,她说:乡亲们不是跪我,是跪我父亲啊!
(13)重上天台山
自从离开农村后,九十年代后因为业务关系,我常去铜山口矿,天台山是必经之地,总有上山的冲动。特别是有一次我和乃秋同学来到天台山脚下准备故地重游。三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原本想沿当年修筑的公路驱车去看“七层砖塔”,经打听,该路早已废弃,且隐身于山丛之中,只好作罢,悻悻而返。
废弃的公路2012年夏天,听说新修了一条山上公路,国庆要考察饲养山羊,于是我开车,几个同学一起终于故地重游。这条路是从山前郭思恭塆进山的,直达古塔旁。今年五月我又和李建还带着国庆的老伴,再一次开车上了天台山。当年的林场住地四合院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气势恢宏,新建的庙宇楼阁。
新的上山公路我总在想:山是有魂魄的,但需要人们去认真地感受,天台山既是一座自然景观秀丽独特之山,更是一座有着厚重历史的人文之山,天台山的往事虽然短暂,但却是那个火红年代的真实写照,它将永远铭刻在吾辈心中……
开车上山我们无法选择历史,但一切都成为过去后,我们可以记录历史。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我们经历了新中国前三十年,破四旧立新风,拆庙毁佛的年代;同时我们也见证了后四十年,大兴庙宇,重塑金身的时代。真可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历史的轮回仿佛给人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大雄宝殿身处天台之巅,伫立于巍峨的大雄宝殿前,面对佛祖,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再过三、四十年,当我们这一代人百年之后,又将是河东?还是河西?
笔者于浙江天台山国清寺2018.9.26日 鄂鲁宁于北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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