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聊斋志异》之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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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闲读聊斋,最喜婴宁。
谈婴宁,最先想到的却是颦儿。犹记宝黛初遇时,她一两弯似蹙非蹙凝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娴静娇弱中自是一股子风露清愁。而他,意气风发,面若春花满月,痴痴一句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贾母笑他是胡说,众人亦是玩笑视之。殊不知,只这一句便牵扯出多少的爱恨情愁,又尘封着怎样的前世今生。红尘诸事,大多皆因这初遇而起吧。
他与她的相遇,比不得宝黛那般心有灵犀、一点即通,确同样令人动容。初见婴宁,是在那上元佳节。而这样的日子,从来都是多情而浪漫的。在这一天,即使是尚在闺中的女子亦可出门赏街游,不再像平日里那般要受着这样那样的约束和管教,轻易出门不得。于是乎,多少爱恋与倾慕便在灯影交错中萌发,多少痴情人心心念念着人潮中那一抹飘忽而去身影。那日,人群中的她“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后又遗花地上,笑语自去;而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惹得那一旁的婢女笑他“个儿郎目灼灼似贼”。仅这一次偶然的邂逅,这一颦一笑,一花一人便留在了那痴书生的心里。以至于那书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竟相思成疾。颦儿的愁与泪是令人怜爱与疼惜的,而她的笑却是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亦成一曲绝唱。
再见时,是在那从花乱树中,远远的能看见隐隐有着小村落,下山入村,其舍宇茅屋皆是修雅模样,她便是属于这般如诗如画的风景的,也只有这般景致方能配得上恬静烂漫的她。门前细细的柳丝在风中飘扬,墙内有数枝红杏探头而出,修竹掩映其间,这时候的她拈花而现,亦如初见。
在鬼母眼中,婴宁虽已年十六,却呆痴裁如婴儿。是啊,她似乎永远都是那样自顾自地笑着,不为取悦他人,不做强颜欢笑,全无那个时代女子所应有的脂粉气和故作矜持。爱笑的女孩子,会像是一缕阳光,不知道在哪一天便投射进谁的心底,荡起一层涟漪。
她爱笑,笑得纯真可爱,笑得肆意洒脱,笑得无忧无虑,的确像个婴儿一般纯纯白白、一尘不染,她的笑容与那个社会是那般格格不入。但这笑恰恰是不惹人厌的,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放声大笑时,满室妇女,为之粲然,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遥想数百年前的岁月,大概人们的日子是极为不易的,生活艰苦自不必说,心里更是苦涩。人们都希望能有一个女子,不用为尘世中的纷杂而庸碌一生,而是笑着、欢快着去享受生活的美好。心底里那丝残存的念头一天天滋长,于是乎,婴宁便应运而生,自然而然地来到了人们的身边,正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
婴宁爱笑,也是极爱花的,她物色遍戚党,不惜窃典金钗,只为了能够购佳种,数月之后,那阶砌藩溷,无非花者。而立于花丛之中的她自己俨然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她是属于大自然的,她的心中装满了这世间最纯净的阳光和雨露。连那解语花和忘忧草在她的面前,都不由得逊色几分。于是,婴宁可在王子服提及“夫妻之爱”之时问:“有以异乎?”能在王子服说“夜间共枕席耳”时坦然答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这样的女子是可爱的,可爱到让你不忍去欺骗和伤害,似乎这如婴儿一般天真无邪的女子,就应该永远在那乱花丛中微笑着,美好着。
可她终究是离开了桃花源似的生活而堕入凡尘,最后她的笑终于被无情的岁月磨灭。只因为这份纯洁无瑕的笑容一旦落入那世俗小人的眼中,则被诬为妖异之罪过,母亲怒之,遂婴宁不复再笑。即便母亲宽慰说,“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她终生再未笑过,世俗教条已然在她的心上刻下了深深的伤痕,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终成为一个淹没在芸芸众生中的少妇。她的灵魂从那一刻起便已经死去,那个充满灵性的婴宁随着时光渐行渐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一味憨笑的婴宁,从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她花墙之下捉弄邻人时机智狡黠,却也是那邻人咎由自取;她因感念鬼母而潸然泪下,虽是狐妖却比人间至亲的那份深情更加厚重。一个爱笑的女子,她的笑容固然让人觉得喜欢,而她的泪水愈发是流入了每个人心底里最温柔的那个角落。如果可以,一只眼睛用来伤心和流泪,另一只眼睛,让她拥有明媚和微笑吧。
黛玉泪尽而亡,婴宁无笑而终,细细想来,聊斋先生与曹公笔法是颇有几分神似的,一支妙笔勾勒出了世间的人情百态,嬉笑怒骂中尽是辛酸血泪,千百人、万般事,无所不包,无所不含。奈何那个时代太狭小,小到容不下一个普通女子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笑与泪,无一例外都被时光酿成一曲悲歌,传唱至今,令人哀之、叹之。
还好,她的儿子不畏生人,见人辄笑,就像当初的她一样,一样的纯真、一样的美。恍惚间,仿佛看见的又是一个小婴宁,笑靥如花,悄悄地绽开在时光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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