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在南京。
写完上面这句话我把电脑从卧室搬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整理着思绪。忽然想谈一些非现实层面的话题,但又不知如何开始,这种感觉类同饮食无味时却全然无法寻觅会喜爱的食物——肚子的饥饿感催促着,对乏味食物的厌恶感却依然抵抗着,整个人焦躁不安。
于是我下午做了许多琐碎的事情——看一本阅读了三分之一的小说,完成实验的一小部分代码,在床上躺片刻,阅读琐碎的新闻。每件事情都只完成一部分,然后兴趣了然。总有什么不对,一种强烈的谈论欲望在某处发酵,这种感觉何时追随我而来的呢?
也许是上个月,或者更久远也说不准,或者就是前两天跟随我坐着高铁悄然抵达南京。然后隐匿在某处,观察着,呼吸着,在适当的时候表达自己的存在。
没错,我需要谈一下,算是对它全程跟随的交代。
既然说到了高铁这个交通工具,那就谈一下它的意义,至少在非现实层面上的。就高铁而言,它的非现实层面的意义无外乎关于时间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因为它的存在,我前往南京的时间已经被缩短到一小时多一刻钟,较之从前缩短了三个小时(有时更多)。而这缩短的三小时则代表了高铁于我的非现实意义。
这三小时去哪里了呢?
在高铁存在之前,这三小时有属于自己的标签——火车旅行。而高铁的存在使得这个标签被揭去,像流浪猫狗一样,没有归宿,但多少有存在的价值,或者,存在的意义。我把这三小时前后分配到进入与离开高铁前的行为,这意味着这三小时不明所以地构成了我悠闲的收拾行李、可以放慢的脚步、到站后吃的三鲜面等等场景。
以上大约是高铁于我的非现实层面的存在。
我在南京的这两天借住在朋友租的房间里,三室一厅,四人合租。房间距离地铁站不远,距离公司不远,在一座算不上新但也很难称为旧的小区内。早晨醒来,房间的主人全部消失,去公司工作,只有我这个偶然的访客停留于此。
没有打算四处闲逛,便把这一天消磨在这样一座陌生的房间里,谈不上有特殊的情感。在午饭时间后,我感觉这座房子有一种与我沟通其非现实层面意义的欲望。也罢,至少在这一点我们是相通的,叙述的欲望。
出于惯例,我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这座房子(为了简化我称其为A,房子为此有些意见,认为代号是一种懒惰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但我向它解释代号有多种存在意义,而在这里,它的意义是为了突出内容而非形式)。
A位于楼层的四楼,三个卧室一个客厅一个连通的餐厅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阳台。卧室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同样的色调的房门、茶几与沙发构成了其主体结构。餐厅厨房有深蓝色的壁橱,看起来赏心悦目。有数量众多的各种椅子(由于隐私原因,我没有去其他的房间考察),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这些椅子兀自停在房间的不同位置,有的布满灰尘,有的放着许多其他物件。此外还拥有其他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物件——亦即在每一栋房子内均可见到的物件。对了,客厅有一面硕大的窗子,只是视野一般,无外乎看到两米外的电线上叽喳的几只麻雀。
“可曾对固有的状态满意?”A问道。
我:”不好也不坏,抑或,可以更好也可以更坏。”
A:”唔……. 每个月结束与开始的时候,我会有所不安,不满足于现实中的存在。”
我:“向往另一种存在的可能?”
A:”或许如此。有些厌倦一成不变的场景。诚然,每一天阳光偏移的角度略有不同,窗前飞来的麻雀偶尔也有新面孔,作为经过的路人也每天生产着不同的剧情。如此这种,不一而足。可总会在某些时候有些非现实的幻想。”
我:”譬如,一艘船?”
A:”船的事倒也想过,但想来海水也无非一副模样,而且不喜欢泡在水里。”
我:”不喜欢泡在水里?”
A:”是的。”
接着是一阵沉默。外面两个孩子在打闹,发动机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放了一张John Lennon在Beatles解散后的个人专辑——就是封面是两人坐在大树下仰望阳光在树叶下摇曳的那张,然后喝了一杯碳酸饮料。在夏天的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完成这些,有一种落入时光间隙的感觉。
A:”喂,对鲸有什么看法?”
我:”鲸?是海里的那个庞然大物么?”
A:”正是。”
我:”唔…如果说看法的话,也是有的。形状似鱼,但却是地道的哺乳动物,有着恒定的体温。不知道它本人对此做何感想。据说其没有泪腺,在深海中,泪腺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是少了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免有所遗憾。”
A:”我有过一段时间,迷恋于想象鲸的模样。”
我:”如我冒昧,拘泥于此处,你可曾见过鲸?”
A:”自然未曾亲眼目睹——即便是人也没有多少亲眼见过鲸的吧——但也多少听人谈起,或者从电视上看到。屏住呼吸在海底遨游的感觉是怎样的?在昏暗冰冷的海底,摆动着巨大的身躯,穿过珊瑚水草;饿了的时候吞掉数以万计的虾鱼;猛然从水底升起,喷出数米高的水柱……这些曾令我相当向往。”
“可是鲸也终日,终其一生地泡在水里。”我提醒道。
“这无关紧要,”A补充道,”我虽然讨厌泡在水里,但倘若可以成为一只鲸,哪怕一个星期,不,一天就好,这些现实层面的喜厌不值一提。我想在那一天潜入最深的海底,再穿越最陡峭的峡谷,在海面喷出最耀眼的水柱,然后安静地享受作为一只鲸的非现实意义。”
“鲸的非现实意义?”
“没错,鲸的非现实意义。我也说不准,也许只有我成为鲸以后才会有所感触。”
“作为鲸,它们可曾思考过这些?”我提出我的疑惑。
“也许没有,这种非现实的意义只会产生于对另一种形态的存在产生。譬如,我不会思考作为房子的非现实意义,而你,也没必要思考作为人的非现实意义。”
又一次沉默,这一次我在想象鲸穿行在水下的模样。
买了三小时后的火车票,准备收拾行李再度离开南京。与A告别时,忽然想起点事情,于是说道:
“关于鲸的非现实意义,我想,也许此刻它就存在你的体内,可能在沙发上也可能在洗手池边,当然也可能在阳台的晾衣架上。我是说,这种意义存在于逻辑之外,而这种感知也只存在于当你去思考它的时候。换句话说,世上根本不存在‘非现实意义’,存在的只有现实意义。譬如火车用于运输,以某种方式改变时间与空间;冰箱用于存储,以某种方式与时间作对抗。其他事物类同,我们各自担负着自己的现实意义。
但是倘若世界仅仅如此,难免过于了无生趣,于是便有了非现实意义的存在价值——在有限的空间形态下创造更多的可能。无非如此,不至于无聊寂寞。”
“所以…是神的旨意?”A低声道。
“我是无神论者,不了然。就这样,再见。”
我们告别,想着鲸,以及包裹它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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