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

1947年腊月16日，父亲与母亲走到了一起，风雨同舟数十载，为家庭和孩子艰辛地奉献了一生。

内蒙的腊月，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只是这一天，天气特好，碧空如新，阳光璀璨，季节好似回到了阳春三月。

按照当地习俗，天气预示着出嫁新人的性格，村里人预测母亲肯定是个性格开朗的善处之人。

家庭中的添丁加口都是一个大喜的日子，爷爷家也不例外。五孔窑的大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每个窗子和门都贴上了喜庆的红对联。

在老窑一进两堂的窑门外，挂着两个用红纸装裱的方灯笼，与院落中红红的对联，将喜庆映衬的浓烈如醴，门上贴着的大红色喜字和喜字头上剪出的那两只喜鹊，彰显着双喜临门，寓意着互敬互爱。

在门外左侧的八仙桌上，摆放着爷爷父母的牌位，牌位下点燃的香火，一缕缕清烟在轻风上升飘荡，院子中发出一种祥和的檀香。

院门口放着一个火盆，火盆旁的石头上，放着盛有半碗素油的粗瓷碗，一个小勺置于其中。

炸糕和调凉菜的香味被微风带向了很远的地方，香味醉了全村那些参差不齐的窑洞，懒洋洋地浴沐在金色的阳光中。

红色的条盘，托起了金灿灿的炸油糕和香喷喷的土豆丝，在帮忙人的出出进进中，摆在了坐满亲朋的桌子上，送来了爷爷一家的热诚和欢迎。

亲朋们的寒喧声，孩子们点燃的鞭炮声，端着条盘走来走去的帮忙人，将热烈的气息分享给每个到来的客人，喜气盈天。

中午时分，迎亲炮声传遍了全村，亲朋们不约而同从爷爷家里跑了出来。

姑父拿着一挂鞭炮，嘴里叼着难得抽一回的卷烟，淡淡的青烟从点燃的烟头和姑父的鼻孔冒出。

人们齐刷刷站在爷爷家大门口两侧，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弧形，张望着远处的马车。

扭着小脚的奶奶把一把柴草添到了火盆内，一缕缕青烟伴着火苗一抖一抖地窜了起来，把周边的空间烧出了微微的细纹。

土路上奔来两辆马车，三匹红马牵着的每一辆车，轻快地奔向带着喜庆的院落。马脖子上的铜铃声，击碎了路边的宁静，呼应着喜庆的院落。

意气风发的马儿，在欢快急促的铃铛声中，鬃毛迎风飞扬。

车倌的红缨鞭在空中发出叭叭的响声，搭在拱形车棚上的红缎面棉被，在日光的照射下如红色的彩桥。

车棚前面挂着一块红粗布，风的鼓动下，上下翻飞，似一团燃烧的火焰。迎亲和送亲的车到了，母亲坐在第一辆车上，红粗布遮挡了她的视线，她不甘心的收回了激动的目光。

马车停好后，姑父点燃了鞭炮，淡蓝色的轻烟在鞭炮声中升腾，小孩子们在红色纸屑中跳跃，寻找未响的鞭炮。

在代东先生殷勤引领下，送亲的亲戚在迎亲人的陪同下，走进了干净整洁的窑洞。

奶奶拿着一个红糖碗，在姑姑和大妈的陪同下，叉着小脚慢悠悠地走到了车前。

大妈将车棚前的红粗布撩起，露出坐在车上穿着半新红粗布衣服的母亲，母亲满面笑容地向着车下的奶奶、大妈和姑姑打着招呼。

奶奶用小勺将一勺红糖送入母亲的嘴中，大妈开着玩笑问：“甜不甜？”

周围人们大声呼叫：“甜、甜、甜。”

母亲羞涩地点着头。

大妈和姑姑将母亲扶下车，奶奶走在前面，四人走到火盆边，火盆那燃过的柴草闪着亮红色的余烬。

奶奶蹲下身，拿起油碗，用小木勺将素油轻轻地洒在火烬上：

”一勺勺，两勺勺，三年养个毛小小。“

余烬迅速冒起了橙红色的火苗，暖阳阳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姑姑的指导下，母亲跨过火盆，和父亲一起站在祖先牌位的前方。

代东先生站在窑洞窗户边高喊着：

“远来的、近到的、不远不近已到的各位亲朋，美好姻缘月老牵，幸福婚姻红线连。良辰吉时心中在，同心新人拜一拜。拜天地啦。”

“一拜祖先。”

父母朝着祖先牌位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父母面向爷爷奶奶弯下腰。

“夫妻对拜。”

父母转身面对面深深一拜。

“进入洞房。”

“进洞房了，进洞房了。”

几个小孩朝着婚窑跑去。一些看热闹的亲朋，将父母推推掇掇着拥向婚窑，不知道是哪个人在推的过程中，将母亲的一只鞋拿掉了，在众人哄笑中，父亲抱着母亲，走进了婚窑。

等待多时的讨吃子（方言，叫花子、乞丐），举起了皱皱巴巴的一元法币，步步生风地走到了院子中央：

“太阳出宫红花开，

家有宝斗挂银牌，

壶里有酒把宾客待，

一旁闪上我念喜的来。

来得不迟也不早，

大喜中间我来到。

新人下马贵人搀，

一搀搀在八宝龙凤庵。

新人头上一枝花，

富了娘家富婆家；

新人头上两枝花，

荣华富贵两亲家。

陪了箱子陪柜子，

夫妻到老一辈子……“

接过讨吃子手中一元钱的代东先生，从包里再拿出一元钱，将钱举了起来：

“送喜收到，双喜临门。”

然后把两元钱塞到了讨吃子手中，讨吃子高兴地说着一些喜庆的话，随人去安排的地方吃饭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代东先生站在院子中央喊道：

“帮忙的，办事的，抽只烟，吃块糖，喝口喜酒，把工上。

不东瞅，不西看，伺候亲朋把菜上。

茶要浅，酒要满，亲朋高兴我意满。

前走走，后跑跑，帮助东家干圆满。

上工啦——”

帮忙的人们忙了起来。提水的，倒酒的，穿梭在八仙桌边，帮着坐在桌子周边的亲朋们满茶倒酒。

一盘盘美味，在端盘人的脚步中，堆满了桌面。

院内玩耍的小孩跳着闹着：

”娶媳妇，响大炮，公公看着婆婆笑。

坐车上，吃口糖，跳下车来上庭堂。

拜天地，入洞房，男人女人上了炕。

男看女，女看男，一对鸯鸳喜心上。“

整个厅院里充满了喜庆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