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姑姑

作者: 弓长板 | 来源:发表于2018-02-18 16:33 被阅读0次

    大年三十前一天,听家里人说,上海姑姑要来桐庐过年。今年已经八十六的上海姑姑还经常这样路上奔波,除了佩服之外,百般感慨,何况姑姑此回可能是一个人来。姑夫刚刚去世了两个月,我以为姑姑还会守在上海的,没有想到,她决意要来。

    我最早见上海姑姑是在十多年前。当时我们夫妻俩还在热恋中,一起到上海游玩,去探访了这位姑姑。典型的上海弄堂,木板的楼梯踏着咯吱咯吱响,视线昏暗,楼梯窄仄,第一次走上这个弄堂的楼梯心有点慌,想想这些阁楼上的居民们每日这样来回,还真不容易。上了狭窄的楼梯,上面竟然有好多住户呢。姑姑的房子只是其中的一间。所谓的厨房就是房间问外搭着的一个煤气灶而已,走进房间,一张吃饭的桌子,一铺床,床边两个小小的衣柜,电视机、电冰箱,小小的碗柜,一家的全部日用几乎都簇拥在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我们坐了下来,就没有了转身之地。难怪人们说上海人小气。住在这里,容不下大气啊。

    上海弄堂

    第一次见到了两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姑丈温厚亲切,姑姑虽满头银发,但眼神发亮,脸上虽然有着太多的皱纹,但是皮肤白里透红,我觉得是最美的老人!尤其是脸上充满了孩子般的笑容,笑声哈哈哈,全然不像七十来岁的老人。上海姑姑,洋溢着万分的热情,反复地说,你们来这里,姑姑心里真开心啊!可惜,姑姑这里房子太小了!第一次见面的上海姑姑除了笑声爽朗、总是说着房子小外,还总是夸我,眼睛亮,找到了她的侄儿,“阿来杰杰最懂事体了”,在她的言语里,我仿佛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公;在她眼里,我仿佛也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而我丝毫不觉得她的话语是客套话,因为直到今天,上海姑姑还总是一直这么夸着她的侄儿,夸着我,还有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们结婚的时候,上海姑姑姑夫来家里住了好几天。姑姑总是说,“惠婷,你房子收拾得真干净,你太会做事情了”,

    婆婆听了总是笑得合不拢嘴;“阿弟,你饭菜烧得蛮好的”,公公听了也乐呵呵。都说中国的老太太最喜欢聊家常,尤其喜欢“说三道四”,别人的短处别人的伤疤常常就是很多人的谈资。可是,我认识的上海姑姑,直到今天,从来没有。文章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位穿着朴素的老太太让人感觉到了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美。

    上海姑姑在桐庐

    那一年,我还在上海求学,每到周末,姑姑就不断打电话让我过来吃饭,吃螃蟹,吃小黄鱼,吃烤麸。盛情难却,周末我就固定来姑姑家吃饭了,听她讲讲有趣的事,然后陪着她一起大笑。上海姑姑喜欢把所有的菜都烧得熟透,略带甜。那是我吃过最纯粹的上海家常菜了。她总叫我多吃,说这个营养好;也总对着姑夫说,老头子,你也多吃点,这个你喜欢的。

    最纯粹的上海菜

    每年清明节,上海姑姑总是要从上海回来给奶奶上坟,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岁数。那年清明我和他们一起从上海回来。早上八点半的车票,他们竟然六点钟就在车站等候。车子上回来扫墓的人较多,坐在我身边一位打扮时髦的上海老太太也是来回桐庐扫墓。在听着我和姑姑的对话中,“姑姑一辈子就想一套房子啊”,那位老太太插进了话,“阿来也是上海人?侬来(在)上海有房子么?当年拆迁时,我老公分了两套大房子,不要钞票……”那是第一次,我见到了姑姑脸上落寞的神色。

    几乎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小房子

    是的,上海姑姑的房子太小了,住过了几代人。上海姑姑这辈子确实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能有厨房,有卫生间。不用每天挤在窄窄的楼梯口做饭,不用每天拎着痰盂罐到远处去刷洗。姑姑当时有两处房子,说过两个儿子一人一处房子。一处房子当年拆迁,姑丈舍弃了房子赔偿选择了现金赔偿。当时的十九万全部给了大儿子,小儿子儿媳不肯了,九十年代的十九万可是巨款啊。上海姑姑说,等她们去世后现在住的金陵东路的房子归小儿子。这个话二十多年过去了,即使是小儿媳在苦苦等着,大儿媳已经不愿意了,因为现在的金陵东路的房价不知道用几个十九万才能算得起来。人们总说,生两个儿子肯定摆不平的。心地那么善美的姑姑也没能逃出这个咒语。这些年看着大小儿子对房产的争夺,我想,最可怜的莫过于姑姑这个当娘的了。不过,她也几乎从不在我们面前说起两个儿媳的是非,反而好像自己欠了儿子什么似的。

    那一次的清明,我们来到了奶奶坟上。姑姑跪抱着奶奶的墓碑,失声痛哭,“妈妈啊,我回来了!我来上海想侬啊……”在场的我们,无不动容。因为双亲的过早去世,上海姑姑实际上是奶奶姐姐留下来的女儿,奶奶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养大,她把这个姨娘当成了亲娘,也把公公这些表弟当成了自己的亲弟,表兄妹之情成为了手足之情。十七岁的上海姑姑远嫁到上海去的时候,奶奶不肯啊。可是,当时的奶奶做不了主呀,因为姑姑嫁的不是别人,正是奶奶哥哥的儿子啊!姑姑嫁的不是别人,是亲表哥啊!姑姑的舅母以后就是姑姑的婆婆了!姑姑和姑丈属于近亲结婚,所以两个儿子眼睛高度近视,接近残疾。也许这就是姑姑觉得一辈子都亏欠孩子的原因吧。

    上海姑夫年轻的时候全国各地都跑遍了,退休后,就蜗居在上海小小的弄堂里,几乎很少下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大小便全部都是在痰盂盥里,由姑姑每天清洗。这个上海姑夫真是好福气!即使所有的人都说这个老头子迂,没有眼光,当年拆迁的时候哪个会那么傻——不要房子要现金呢?可是,姑姑没有说过姑夫半句牢骚话,夫妻二人,相敬一辈子。我也曾怀疑,父母之命的婚约在于约还是在于人?

    最近一年以来,姑夫卧病在床时,姑姑更是照顾有加。蜗居在上海的姑夫陪着姑姑来桐庐买来房子,上海人能离开自己上海的估计也没几个了,姑姑姑夫都已在桐庐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好了准备。在上海没有房子的姑姑,打算落叶归根了。只是很可惜,姑夫在桐庐的房子没能住上多少的日子,就因生病回上海抢救了。最终在上海告别了一生,留下了姑姑一人。有些时候,我想,姑姑终于不用每天一日三餐、每日来回清洗痰盂盥,会不会清闲的不习惯?因为姑姑的一生可能已经习惯围绕着姑夫转。

    挤满记忆的房子

    姑姑不愿守着空空的弄堂,即使那里挤满了曾经生活的各种记忆。姑姑还是决心来桐庐过年了。她说过了年后,等姑夫百天了,放到山上。她这一辈子就回桐庐了。

    �姑姑,愿你在桐庐安心度过晚年!依旧笑声朗朗地,夸着我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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