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他在海边捡到了她。

那阵子他对海着迷，经常到海边去写生，他想把海画下来。画海，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可是进行得却不顺利。颜色总是不对，好像就是没办法把海的蓝色表现出来。他尝试调了很多蓝色，不是太深，就是太浅。

他就是在又一次失败的画画后遇到了她。当时他坐在海边的岩石上画画，他把目光从画纸望向大海，她忽然出现在了岸边，好像是被海水冲上来的一样。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十分合身，好像那裙子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向他走来，问他在画什么。他说在画大海。她问能不能给她看看。于是她接过画纸，上面画着纯净的天空，耀眼的太阳，天上飞着几只白鹭，天空下面有一条渔船，一道阳光照在上面。可唯独没有大海，没有海水。

“大海呢？”她问他。

“我画不出来。”他说。

接着他拿出几张以前的画作，上面画着各种蓝色的大海。

“这些颜色都不对，我就是调不出大海最美的那种蓝色。不知道是我的颜料出了问题，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他说。

“你的眼睛没问题，这些颜色的确不对。”她说。

“你也这么认为？周围的人都觉得我画海画着魔了。”他说。

“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画下去，直到找到真正的蓝色。”她说。

“谢谢你。你也画画吗？”他问。

“不，我不会画画，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提业余的建议，我只是……只是很了解大海。”她红着脸说。

“没事，我很感谢你的鼓励。你说很了解大海，你在海边长大吗？”他说。

“我在海里长大，大海是我的家，我是人鱼。”她说。

“你的确像人鱼那样美，但请别愚弄我。”他说。

“不，是真的，这是我第一次上岸，我一直生活在海里。后来我看到了你，我在海水下面看到了你，你经常来这里画画，画得很认真，我从未这么认真去做一件事，所以我很好奇你画的是什么，我就上来了。”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轻易地相信了这番不可思议的话，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也行是因为她认真的语气。

“我的画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连大海都画不出来。”他说。

“不，大海是很了不起的，肯定不能轻易地画出来，不过我相信你会画出来的。”她说。

“所以你打算去哪，要回海里去了吗？”他问。

“不知道，好不容易上来一趟，我想多待几天。你知道我能去哪里吗？你家在哪，我觉得可以去你家。”她说。

对于这个如此直接的请求，他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让她住进了家里。他的房间很小，地板上扔满了画纸，她一张张捡起来看，有各种各样奇怪的鱼，有的长着尖尖的嘴巴，有的身体铺满五颜六色的鳞片。

“天哪，你这里真是海底世界，这些鱼连我都没见过。”她说。

“这不是真实的鱼，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他说。

她就这样在他家住了下来。他们理所当然地相爱了。她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他经常在她面前哭泣，诉说外界给他造成的困扰，他敏感的神经其实痛苦不堪。有一次他们做完爱，他就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哭了起来。

“你从不哭泣吗？”他问她。

她点头。

“为什么？你从不感到悲伤吗？”他问。

“不是这样的，我也时常感到难过，但是我一直生活在海里，就算流眼泪，也会立刻融进大海里，我感觉不到眼泪。”她说。

“真可惜，流眼泪是最好的治愈方式。”他说。

这段时间他又调了很多种蓝色，但都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蓝色。他一直没有画出心中的那片海。

有一天她忽然说她必须要走了。

“我离开大海太久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干枯。我想我还是得生活在大海里才行。”她说。

他知道挽留是没用的，他们本来就没有未来。可惜的是，她要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画出那片蓝色的大海，他原本想把心中的那片海送给她。

离别的时候，他只送给她一幅半成品，就是她第一次看到的那张画，上面有天空，有阳光，有渔船，就是没有海，原本是海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她拿着画，一步步地走进海里，双腿慢慢被海水淹没。她想起要离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难过，她哭了，眼泪顺着脸颊落在那幅画上，在画纸上蔓延开去，填补了海的空白，现在这幅画完整了。

她终于知道，她的眼泪是蓝色的，他一直寻找的，是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