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姐姐在上的婴幼儿期
首先要客观公正的说说他的姐姐——我家的长孙女。
姐姐在我家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不宠不从就哭，哭是她的杀手锏，从她所愿是唯一的灵药，这个恶习是我爸跟我妈惯出来的。我妈曾经告诫我姑，不能惯着三万，可能是意识到姐姐已经被惯坏了，没有精力，也不能这样养两个孙子。所以，在我妈和我爸那时的心境中，三万只能在姐姐的空白空间里生存。又因为我家的婆媳矛盾，我曾经很担心他被我妈边缘化，跟他妈妈一样，成为我家的客人，后来才知道，要边缘化三万的人是这个姐姐。
现在想来，三万本身也是神一样的孩子，一摆脱梦魇般的新生儿期，他就如神助般，所有早产儿的不足一夜之间成为过去式。我姑说，他一满月的那天，就不吐奶，整个人看上去也不那么精瘦，有点小小孩的样，特别明显。我也天天去看他，天天抱他，确实那天抱在手上就明显有分量了。后来看他一天一变，皮肤白起来了，身上的明显有肉感，个头长起来了，大脑袋就不再是孤零零的突兀的存在了，生机勃勃的样子很讨喜。我一直很认可所有生命本身的求生意识和愿望，更认同血脉相连的物种间的心理感应。小小的三万，他能感知到亲人为他的付出，感知亲人对他的期盼和祝福，他自己也一直努力的证明自己，他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他很快长成了可爱的小孩，大脑袋，大眼睛，白白胖胖，手舞足蹈，吱哇欢笑，那样子不逊色于哪些婴童用品广告牌上的孩子。
我家的婆媳斗争还在继续，我妈和我嫂子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彼此又在相互试探。
我姑有机会就带三万在我家附近转悠，让我妈无意间撞见，然后我妈就在三万的婴儿车里放一堆的婴儿辅食和用品，我姑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我嫂子开始拒绝，说“怕我养不活孩子还是怕我虐待她家孙吗？”我姑却不管，一边喂食一边说“三万耶，是爷爷奶奶的心意呢，要记住哦。”回头斜眼瞅面无表情的嫂子，继续补充说“又没有毒，不吃白不吃啊，我们可不要犯傻哦。”我嫂子面色铁青却无话可说，只能听之任之。
我哥又经常跟饿狼一样跑回家跟我妈要好吃的。我哥一样是我妈的心头肉，看他胡子拉碴日渐憔悴的样子我妈很是心疼，也把我哥之前的忤逆忘的一干二净，先喂饱她儿子，是否褒贬我嫂子看她心情。我哥只要在家，我妈烧菜的份量跟养猪仔一样，我哥吃完嘴一抹，看碟子里的剩菜跟我说“把菜装起来，我带走。”
我横我哥一眼，再看我妈跟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就拿保鲜盒装，我妈却把保温桶递过来。我再看一眼我哥，我哥看我一眼，心照不宣。
三万的百日照是我去照相馆拿的，肉嘟嘟笑眯眯的，半抬着大脑袋趴着，跟年画娃娃一般。我把一帧照片摆在我妈的床头柜上，我妈笑的脸上沟壑丛生，边笑还边说，“这真是我家的孩子了，去让你姑带他出来玩。”……
在我妈和我嫂子之间疲于奔命的我一直以为，只要大人间的障碍在分解消化，就等着合适的时机，那个小破孩肯定就能回来了，殊不料，家里最小的人才是最难破的障碍。
姐姐也很快看到这些照片了，已经两岁半的她口齿清晰，问我爸“爷爷，这个是弟弟？”
看我爸点头，再问“是我妈妈家的那个弟弟吗？”
我爸再点头，姐姐立马眼泪破堤，哭到不可收拾，边哭边嚷“我家不要他，不要他的照片……”
姐姐最大的优点是无论哭成怎样，不会往地上赖，就站在那里，或昂头放声大哭或低头哽咽委屈的哭，边哭边自己抹眼泪，很可怜的样子，所以我这个脾气火爆的姑姑也不忍心修理她，只把她牵到一边，跟她讲道理“这可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怎么可以不要他，为什么不要他？”
“黄妈妈说，家里有了弟弟就没有人疼我……”
姐姐打出生就是个傲娇的万人迷万人宠，还天性挑剔，不干不净不整不齐不情不愿的人她直接屏蔽，那些跟我家相熟的老少娘们有时候丢了自己家孩子不带，从我爸手上抢姐姐抱，就为证明自己的个人形象能入姐姐的法眼。她在那世俗堆里耳濡目染的世俗观念肯定不少，她口里的黄妈妈是我嫂子的闺蜜，她的孩子上小学了，人也漂亮，能笼络住姐姐，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什么话都跟孩子说。
“你是大宝，弟弟是小宝，都是我家的孩子，我们是一样对待的啊。”
“就不是，弟弟是带把的，我是不带把的，就是不一样，你们都喜欢带把的，不会再喜欢我了……”
两岁半的姐姐极顺畅的说了这么一段话，把我惊着了，我爸跟我妈也惊着了，她兀自哽咽，我们三个大人绿了脸，各自零乱。
“可是弟弟肯定要回来住的啊，你妈妈要上班，姑奶奶要回家，没得吃没得喝，没人照看，他会饿死的，你不可怜他吗？”
“那就把他送给姑奶奶好了……”
跟她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我爸也无计可施，把这个大宝贝抱起来，连唬带诈，“弟弟一时半会的不会回来啦，爷爷奶奶是你一个人的，爷爷头晕了，你不要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却是呢，时机不到呢。三万一时半会的还回不来。爷爷奶奶是姐姐一个人的这句话安定了姐姐，并从此成为姐姐制约弟弟的尚方宝剑。就在其后不久的时间，我休息，从三万那里回来就带着姐姐在院子里晒太阳，闲的没事，跟姐姐胡扯，
“这个家又不是只有爷爷奶奶，还有姑姑，还有你爸爸和妈妈，都是这个家的人，爷爷奶奶给你，爸爸妈妈和姑姑给弟弟，行不行？”
姐姐把手里的小皮球丢下，风似的跑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软糯糯的喊着“姑姑，好姑姑。”
姐姐不哭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带她，软软的孩儿娇娇的呼唤，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萌化了”，我的心也不自觉的温软了。
她抬起双眼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姑姑，我不哭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是吗？”
这是实话，我点头，
“你必须是爱我的，是吗？”
她不知道哪里学的这种设问句式，她只是个两岁多的孩子，如何想到她已经是条菜呢！我还是不走心的点头。她冷哼一声，站回地上，小手背后一卷，“姑姑你说谎，不是好孩子！”
“姑姑怎么说谎了？”
“你昨天跟奶奶说，爱一个人，不只是爱他的优点和长处，还要接受他的缺点，是不是？”
是，昨天给我哥做说客，游说我妈，说过这话，鬼知道她如何记得这么清楚？我只有点头。
“你接受了我的缺点吗？你是真的爱我吗？”
“我怎么不接受你的缺点呢，我也没有不让你叫我姑姑，我也天天带你，还经常喂饭给你吃，我不爱你就让你饿肚子不管你。”
“哼，你就是不爱我，你爱的是我妈妈家的那个弟弟。”
“我爱他，但是不代表我不爱你啊？”
小屁孩是要跟我掰扯，要是被你绕进去，该我改口叫你姑姑了！
“可是你还说了，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你为什么不能只爱我一个人，姑姑你是坏人！”她说到后一句就明显带哭腔了，憋着气跑进客厅里放声大哭“爷爷，你救我啦，姑姑不爱我，姑姑是坏人……”
我算我家里胡搅蛮缠的高手，一会儿的功夫败在这两岁半的丫头手上，奇耻大辱，欲哭无泪，投告无门，那一刻我软弱到枕头能碰死。两岁半的姐姐就这样舌战家里的大人，向所有人表明她的坚决态度，小三万就只能被我妈无意撞见，让我爸偷偷看一眼的存在着。
姐姐再如何阻拦，拦不住春节的到来。春节意味着游子归家，阖家团圆的时候，三万是家里的新丁，年夜饭上有他的一席之地。我哥早早的跟姐姐表明态度：弟弟就在家过年，有爸爸妈妈照顾，爷爷奶奶是你一个人的，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弟弟不要你的任何东西。
姐姐闻言又泪眼婆娑，“爸爸妈妈不应该也是我的吗，你们只要弟弟不要我，你们是不是我的爸爸妈妈，我到底有没有爸爸妈妈？”
这句话杀伤力十足，任谁都心酸动容，我哥心肠特软，结婚不顺，弟弟意外降生，背了个处罚事业就受影响，短短几年间都是些猝不及防的事，心力交瘁，小小人儿一通尖锐的拷问，我哥瞬间红了眼眶，把姐姐抱在怀里，半晌不敢开口。
转机发生在春节前，我闺蜜的婚礼上。闺蜜出嫁，我作为娘家人全程陪伴，婚礼当天带着姐姐去观礼，当时的习俗里，是要娘家兄弟背着出家门的，闺蜜的弟弟一路眼泪汪汪，闺蜜也哭得不能自抑，娘家人哭成一团，我也陪着掉眼泪，姐姐很乖巧，暖暖的小手不停的帮我擦泪。
回来的路上，她坐在我怀里，奶声奶气的开始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为什么结婚时要打扮的这么漂亮啊？”
“新嫁娘啊，不打扮漂亮了，在婆家就可能不被重视吧……”
“霞姨会不会跟我妈妈一样，生两个孩子”
“不知道呢，后面的事情没有人能知道。”
“光叔（霞的弟弟）也哭得那么厉害，是霞姨欺负他了吗？”
“霞姨和光叔好着呢，光叔不舍得霞姨嫁出去。”
“你也会出嫁吧，那时候我爸会哭吗？”
“那得问你爸，不过，我总欺负他，他可能巴不得我嫁出去。你说我不爱你，你希望姑姑早点嫁出去吗？”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忧愁满面“姑姑，你还是不要嫁，在家里你是霸王一号，我是霸王二号，到别人家就是小媳妇，小媳妇都受气，我可不想看见你哭着回来。”
她的话音落下，我就感觉车子偏离了方向，再看前座的司机，笑得脸都拧成一团了……
“不会啊，没有人敢欺负姑姑的。”我忽略了司机，淡定回答姐姐
“是因为你凶吗，可是你再凶，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一家人啊，真发愁。”
“不用姑姑凶，你爸爸会打架，谁要欺负我你爸就会打谁，”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打人，他为什么帮你打架。
“他是我的兄弟，有保护我的义务，就像你弟弟，他长大了也会保护你，也会帮你打架。”我气定神闲，眼角的余光中，小小的她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是你要是不跟他一起生活，他不认识你，你就没有娘家兄弟，没有人帮你打架，没有人哭着背你出门，……我可不敢不让你爸回家……”
姐姐昂着小脸，很严肃的看着我，
“你长大了就知道，没有娘家兄弟是很可怜的……”
我加重的语气里，姐姐抱紧了我，把头埋在我怀里安静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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