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是 【咿布】 的 第 02 篇树洞回复
来信:
讲述自己的故事需要莫大的勇气，现在的我仿佛生活在一个死胡同里，悲哀懦弱，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一个农村出来的女孩，与农村大多兄妹成群的成长环境不同，我是家中独女。然而，这个身份并没有让我备受宠爱，反而成为一切不幸的根源。
很久以前，村子里就流传下一句老话：“怀男孩的肚子尖，怀女孩的肚子圆。”愚昧的年代，这类无稽之谈，却被老一辈奉为圭臬。
在我出生之前，妈妈怀过一胎，不幸的是，随着月份增大，肚子越发圆滚起来。强势的奶奶脸色日益难看，严令妈妈必须流掉，以免耽搁她早日抱上大孙子。妈妈人微言轻，含泪照办。
很快，妈妈还没养好身体，又怀上了我。怀我的时候肚子尖得可怕，一家人欢天喜地。我的呱呱坠地，却打破了一团和气。一看是个女娃，爷爷暴怒之下，打碎了所有瓷器；奶奶哭天抢地，懊恼不该流掉上一个孩子。
据说我两岁以前，父亲一直在养育还是抛弃我之间徘徊，眼看妈妈的肚子再没有动静，才迫于无奈地断了扔掉我的念头。
从此，父亲怒气不休，奶奶夹枪带棒，妈妈哭哭啼啼，我就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磕磕绊绊地成长。每一次面对他们的争吵，我都会难过好久，检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他们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小学毕业，父母带着全家搬到了城市生活，我开始接触钢琴、接触美术、接触这个新鲜又陌生的世界。我很想好好融入，快乐地从新开始，但很快发现自己永远只是一个突兀地外乡人。
我一口浓浓的乡音，N、L不分，连自己的名字都念不准。在新学校的第一天做自我介绍，就闹了好大的笑话。课后，同学们都对我指指点点，嘲笑连连。我忍受着新生活里熟悉的恶意。
回到家，妈妈关切地问我新学校怎么样，同学们好不好？我低着头说：“挺好的，学校也很大。”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成长，但我就是这样被迫长大。
来到新的环境，没有交到新朋友，我便刻苦学习，掩饰内心的落寞。开心的是，中考发挥超常，考上了当地数一数二的高中。父母为了我顺利入学，想尽一切办法把农村户口迁到了城里，这也是我一生中难得的惊喜。
我逐渐开朗，高中还偷偷谈起了恋爱，对方是个干净清爽的男孩，就像夏天的风一样。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这是人生最正确的一个举动。毕竟就像海子在《夏天的太阳》里写的一般：“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然而，好景不长，高考结束当晚，父母就在饭桌上宣布了离婚的消息。我呆呆地望着他们，他们逃避似的低下了头。
母亲突然爆发，指着父亲的鼻子骂：“要不是你在外面偷吃，我们会离婚吗？这时候女儿看你，你怎么不做声了？你有本事和我嚣张，你冲女儿吼啊！”
“那也只能怪你肚子不争气！你要是给我生个儿子，我至于去外面找人吗？”-父亲理直气壮。
“好哇，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以为是我不想给你生儿子，当初逼我流产的是你妈，你倒是回家怪你妈去啊！”妈妈歇斯底里。
父亲沉默了，拿起手提包摔门而出，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搂着我骂骂咧咧。很奇怪，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甚至有点想笑。
之后，我开始害怕白天、害怕灯光、害怕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开始整晚整晚不睡觉，在漆黑的夜里，看着风吹动窗边的白纱，想象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上面，绽放出漂亮的花朵。
又是一个不眠夜，我从窗台跳下，但没有死掉。母亲送我去医院，诊断出重度抑郁症。她一夜之间苍老，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推说太忙。母亲剪短了头发，一直陪着我，给我讲小时候的趣事。男友也来陪过我几次，直到开学离开，再也没有联系。
出院那天，母亲带我去寺庙里求了平安符，还送给我一块手表，表带很宽，我很喜欢。
现在的我已经停药四年了，就读于一所平常的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执意出省，总算如愿以偿。我复读了两次，年龄比身边人稍大，记忆力不好，病情反反复复，所幸活了下来。
后来，我也谈过几场恋爱，均以失败告终。他们都很好，可是一对我好，我就只想逃离。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的好，不配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拥有美好未来。最后一次分手，哭了很久。妈妈说我这是过于自卑，不行就好好学医，读研读博，以后不结婚了。
有时候觉得很对不起妈妈，想着等毕业了就回到她生活的地方，工作之余，好好陪陪她。但夜深人静扪心自问，我真的爱她吗？却答不上来。
至于我自己，没有找到人生的意义，没有找到生命的价值，是我的悲哀。我希望在六十岁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更早。这就是我的一生。
回信:
不快乐的匿名者，你好。看到你的来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组织语言准备回复，而是默默消化了很久。
幸福的人生大都相似，不幸的人生也会雷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太多自己的影子。我明白，原生家庭是每一个人成长路上绕不开的话题，重男轻女是大多数农村女孩摆不脱的枷锁。
我和你一样，也是来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和你不一样的是，我上有姐姐下有弟弟，而我是中间那个意外。
出生前，全家人望着我妈圆滚滚的肚子，都盼望之后病房里推出来一个大胖小子。我的出场，迎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爷爷气到当场暴走，还是八面玲珑的姑妈出来打破尴尬：“这丫头白白胖胖，估计有七八斤呢。”七八斤便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分量和价值。
三年后的大年三十，弟弟出生了，全国都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片喜气洋洋。然而依然阻止不了爸妈在今后的几十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得人心惶惶。
昨天，我妈还气鼓鼓打电话诉苦，说忍我爸已经忍出天际，对我弟失去信心，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希望我快点结婚生子，她好抽身而退。我劝她大可不必，人生苦短，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
讲这些的意思是告诉你，你父母的不和，你爸爸的出轨，你奶奶的挑事，都不是你的错，而是因为你爸和你奶奶是个人渣，你妈妈又太软弱。
和人渣不能以常理论之。即使你是个男孩，你们家大概率也还是会风波不断。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强迫媳妇打胎的老人，一个没有皇位却对生儿子有执念的男人，离开他们，是你妈妈和你的一大幸事，你俩应该放鞭炮庆祝。
你的抑郁、你的自卑、你风雨交加的之前人生，当然是受他们的荼毒和影响，你有充足的理由不快乐。但如今时过境迁，如果继续抱着痛苦回忆不放，是给已经逐渐安稳的生活平添灾难。
我小时候最大的感受是被忽视，除开我是无足轻重的二女儿，还因为姐姐弟弟学习好、智商高，自带惹人喜爱的光环。
记得小学暑假某天，我玩得精疲力竭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冲进厨房找吃的。看到一盘香气扑鼻的青椒炒肉丝，立马美滋滋尝了一口。在一旁炒菜的我妈，看到后“啪”一下打我手上，斥责说：“你弟弟最爱吃这道菜，他还没尝到滋味呢，你倒动起了筷子。”我怒火中烧，端起盘子把肉丝一股脑倒进了垃圾篓。
还有初一，回我妈娘家参加表哥婚礼，吃饭环节，我妈隔着三张桌子冲坐我左手边的小表妹喊：“快跟你姐姐换个位置，她是个左撇子，小心和你筷子打筷子。”前后喊了三遍，第一遍我回复她她没听见，第二遍我没理她，第三遍我直接把筷子一扔出门回家。
晚上我妈回来还哭哭啼啼和我奶奶告状，说我脾气越来越坏，在她娘家给她难堪。我质问她：“我是左撇子我知道，但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改成右手吃饭写字了。你一个当妈的，三四年过去了，连自己女儿哪只手吃饭都不知道，说的过去吗？”
你看，重男轻女是那个年代父母们普遍的观念，我们身为女儿，已经遭受了太多不公平对待，没有理由再用一生的自我惩罚为他们的错误思想买单。
长大以后，我也因为自己从不曾被重视过，而显得不够自信和缺乏安全感，时常闷闷不乐。
随着年龄增长，遇到的糟心事越来越多。才醒悟之前的悲伤春秋完全是自寻烦恼。于是，刻意屏蔽痛苦记忆，过去的让它过去，着眼当下和将来。尔后发现世界依旧风清云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你还年轻，说一生太早。我的建议是：不要给自己设限，该读书读书，该恋爱恋爱。要学会在心里只给痛苦预留一小块临时耕地，新的种下去，旧的就必须连根拔起来。别让整颗心彻底坏掉。
共勉之，祝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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