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堂姐远嫁到了百里之外的泸州。这个消息让我感到惊讶,仔细想想,却又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堂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二姨,她一直希望堂姐嫁给一个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城里人,不仅有面子,以此也顺带拉动自己家里的经济生产。
二姨之前就不止一次地说起过她的准女婿小罗,小罗在城里有一套房,一辆小轿车,为人谦虚,脾气也好。后来有个亲戚结婚,发了帖子邀请我们去城里喝喜酒,二姨破天荒主动邀请我和大姨坐小罗的车,以往这种事情她只会避之不及,生怕载重过多导致二爷的摩托车磨损。
小罗这个人的形象经二姨的嘴做的铺垫已十分充足,我早就对她这位贵婿充满了好奇,只是如今才有机会得见庐山真面目。那是梅雨季节里难得的一个晴天,我和大姨走到二姨家门前,堂姐咧开了嘴笑着朝我们挥手。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注意力不约而同都在二姨大肆宣扬和褒奖的那位贵婿小罗身上。小罗只比堂姐高半个头,粗粗的眉毛往上扬,将圆圆的脸庞勾勒成心形,他眼神迷离,从来不与人直视,鼻子大概同鲁迅一样是碰壁多了才那么扁的。他嘴唇很厚,现在想来,或许是嘴巴少以运动的缘故。为了避免尴尬,我称呼小罗为“哥哥”,他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甚至没有往我们的方向挪动半步。
小罗应该是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所以不懂照顾别人。从一开始他就对我们这些乘客——他女朋友的亲人,实行“放养”制度。他不同刚见面的小姑子和大姨打招呼、聊天,也不替她未来的丈母娘安排位置、打开车门,而是一个人站在驾驶座旁边刷手机。
车子刚启动没多久,二姨便连珠炮似的问小罗问题,像盛夏的知了一般聒噪,旁敲侧击地显示小罗家装饰得多么气派,她的亲家多么有品味。相处这么久,怎么可能还问这些,我们都清楚,她是替自己的虚荣心问给我和大姨听的,以此顺带还夸奖了小罗。本是王熙凤的说话技巧,但她毕竟是个庄稼人,种种痕迹很是明显。
我对小罗的印象并不好,想劝堂姐考虑清楚,但又怕影响了亲人之间的情分。堂姐才二十出头,或许她们只是恋爱而已,见父母也不能代表什么。哪知道不出一年时间,他们就结婚了。
堂姐结婚时应该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今年一月初,二爷打电话告诉我们,堂姐生了一个女婴。过年亲戚常走动,一来二去的,我也就基本了解了她的故事。婚姻似乎真的就像一座围城,她的遭遇,甚至直接让我对结婚产生了恐惧。常听人说,婚后流的眼泪,都是婚前脑子里进的水。堂姐生完孩子没几天,她婆婆就指使小罗把她接回去了。住院费贵自然是重要原因,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堂姐生孩子以及住院的费用都是二姨付的钱。她婆婆掌握着整个大家庭的财政大权,一切为小罗的弟弟未来娶媳妇作打算。小罗脾气好是真的,懦弱愚孝也是真的,眼看着堂姐受委屈却一声不吭。堂姐怀胎十月,经历着严重的孕吐,他忍心让她独自一人去做产检,自己倒是乐得逍遥自在,仿佛那是别人家的孩子。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堂姐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却也发顾影自怜的朋友圈:“经历过一些事,看透了一些人”“攒够了失望,就离开吧”,配图是她和小罗的婚纱照,我甚至能想象她说这话时有多心酸。
过年走亲戚的时候,二姨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仿佛深秋里的寒蝉,没了那股朝气,说话也轻声细语,再不提起她那在城里的有房有车的贵婿。二爷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突然要去外省打工。他是不忍心看着女儿遭罪,又没有经济能力去支持她。想到这里,心中赫然涌过一片西伯利亚寒流,荒芜了心上整片大陆。从前,我很看不起那些成年以后还成天问家里要钱的蛀虫,谁知竟会有这么多苦衷。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如果我结婚以后不仅不能让父母颐养天年,反而会连累家里,让自己难过,那我宁可单身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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