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窗外的雨雾很浓，浓得像夜里漆黑的雨云，让人联想起高速公路上疾驰而过的寒冷的风，我坐在归家的飞机上昏沉沉睡去。
人因旅途奔波而感到劳累和饥馑时，容易产生负面情绪，甚至情绪失控。而懦弱随和的人，发起脾气来不仅仅伤到自己，更会深深地刺伤亲人。无疑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常常就情绪失控地向家人发脾气。因为想反叛与逃脱无处可躲的事。气消反思，与其家人被刺伤，不如将这些独自背负，这是我成年所要肩担的责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伤害爱你的人。”明明知道，只是一次怂恿坏脾气后，脾气只会越来越坏，而说“对不起”又是那样艰涩困难。可见，我确实是个懦夫，并且是个不懂表达情感的懦夫。可能这是我从小养成的吧。
我出生在农村，一个只有22户人家的小村庄，小村四面环水，出村需要靠渡，村里的男孩都大我三四岁，当时都快初中毕业，也不准备继续读书，常背着鱼枪到处戳鱼，用拳头砸碎四五块叠在一起的灰瓦后拿去打水漂。混的久了，我认定我一辈子就呆在小渔村，等我高中毕业就把邻村小林娶过来。
村里只有一个小孩与我同龄，他叫王大海，我喜欢和大海玩，因为其他小孩我都打不过，我只能打过大海。
春天的田埂很软，踩上去陷下一个个脚印，我和大海放学回家会路过一片田野，我们喜欢偷跑到荸荠地里挖荸荠，荸荠地又软又湿，挖到一半又在那里堆泥墙、建城堡，回家时饭盒里都是偷挖来的荸荠。
等我上小学时村里终于通了基根路。那年7月1日是我生日，我边打开电视，边使劲把小浣熊方便面捣碎，顺带将冰箱里680ml的冰啤酒盖打开。那时冰箱里什么也没剩下，唯一的就是放在冰箱侧门的绿玻璃瓶啤酒，那是老爸出门前留下的。我就着一整瓶啤酒干吃方便面，一边看着江主席发表讲话，看着英国的国旗快速地下降，第一次知道有个地方叫香港；1999年，我还知道，还有个地方叫澳门，因为那年铺天盖地的唱闻一多写的西子之歌，尽管它给我的记忆是那个谢的男老师一边粗着嗓门一边用学校的破风琴“呼啦呼啦”地唱着，我们全班同学站在原木的破旧的桌子后边，我一刻不停地看着小林的的背影，尽管有一个死胖子完全挡在了她与我之间。哦，对了，说起那个死胖子，胖子人缘非常好，尽管我骗了他100块钱，他还是愿意和我玩。当时，他偷了他爸爸100块钱，和我两人满裤袋地装着铜板打飞机。因为胖我们叫那胖子丁总，现在他真成为一家剖具规模的公司老总，世事难料。
三年级时，小林明显和我已划好界限，原因是我当时坐在班级第2排，她高我半个头坐我后面的后面，也可能是我的数学和英语常常使老师内分泌失调而苦恼，不得不对我们村集体无禁制破口大骂，包括强行口头对我们的未来我们的人生进行规划。98年夏天，午睡的我的口水正漫过语文书里董存瑞炸汉堡滴落到我的大腿上，我被一本书残暴地砸醒过来，数学老师正用无比温柔的眼光傲娇地注视着我，嘴里还嚼着不知是话梅还是橄榄，四处的目光使我脸上衣服的印痕变得更红，但我分明看见，小林冷峻而又鄙夷的目光。我承认我是个既早熟又懦弱的瘦弱男生，好在小林早就厌倦我而对我不闻不问。
数学一直是我的软肋，姓安的男老师把握我喊到讲台，用他那双锃亮的黑皮鞋脚重重踢我的小腿，并把我的数学作业当众撕烂，指着班上同村的学生不断责骂：“你们涂山村的人是不是个个都是傻子，怪不得你们那里的河那么臭！”我们村的人在下面不出声地看着我，但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怨恨我。我感到右边的小腿火辣辣地疼，心里很难受，我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放学后，班主任谢老师让我留了下来，他有一个好记得名字叫做谢勇敢，他让我参加下这个月中旬市里的小学生作文大赛，还和我说他小时候数学也不好，那天他和我讲了许多，由于聊得有些晚了，他提议用他的破自行车带我回家。那个月末我的名字被贴在学校公告处最醒目的位置，无法相信第一名栏里写着我的名字。小林一定会偷偷爱上我吧，我自己想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每天做得最多的是望着小林的背影。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我懵懵懂懂说不太清。若是碰到无意间转头和同学交流，我两的眼神偶然碰到一块时，小林眼里也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是同学间匆匆一瞥罢了。那时候男男女女朦朦胧胧，我也不知怎样去告白这一切，又没什么人可以诉说。这个时代里，班主任最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班里有同学谈恋爱，更何况在那个淳朴的年代。现在的班主任一旦发现有男女同学恋爱，就会用手机偷偷地拍下他们牵手的背影，然后在班会上放给大家看。在那个时代，同学都是偷偷写情书，被抓到老师就当众朗读男生写给女生的情书，当然，升学率一直关系着他们的奖金和发展，所以老师常用的套路就是指着全班同学的面骂：“你们以为读书是给你们父母读的，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都是和你们父母一样，种田的命，读什么书？早点工作还多赚点钱呢！“每当这时，我都会低着头偷偷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既踏实而又苦涩。那时候她梳着黑黑的马尾，头发和蓝白色的校服中间露着一段藕色的脖颈。这背影我看了三年，又梦了三年。
可那个时候，有个叫晓燕的女同学对我很好，早操下去时，她伸手帮我翻好校服的领子；中午又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我，她说她胃口小，吃不下；还把课本借给我抄笔记，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和小林还是死党闺蜜。从现在回忆，我不知道我是何时开始由小林喜欢晓燕的，只是当时一味地觉得而自己喜欢小林。五月时，一商贩在班里贩卖一箱子盗版外国名著，当大家一哄而上又作鸟雀散时，我捡起最后一本象征性地买了下来，这就是我与《飘》的缘分，并由此发现我挺喜欢书.....似乎明白些什么，然后我的数学成绩竟渐渐入了老师法眼，原因是我坐得住，发现题目也有它有趣的地方，到五年级上册时，我的成绩似乎比小林还要好。这对班上每一个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带有强烈刺激的奇迹，尤其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其实成绩的气色更大的原因应该归于我的母亲，她在放养我多年后回到我的身边，每天灌以暴力辱骂，还有家法棍，那棍实心的，真疼。
2002年上初一那会儿我们村拆了，我、大海还有丁总站在残垣断壁间告别，大海和丁总他们家要租住到敦煌新村那一块去了，中午太阳哑苍苍地躲进云里，留下我们在打水机埠头用屋瓦打水漂。我打水漂的技术很好，瓦片石子可以一路拂过水面打到船身上去。
运沙船的肚子水吃得很深，整艘船几乎都浸在水里。船老大正蹲着身子从河里汲水，忽被石子撞船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立刻大骂：“侬个小娘生，吃得嘎空啊~~”
我正准备骂回去时，大海扯了扯我，视线一瞥，小林正隔着河直直地盯着自己，小林穿着带蕾丝边的白衬衣和一袭黑纱裙，亭亭玉立。不过我还是远远感觉到小林脸上鄙夷的神色，骂人的话也哽在喉咙口吐不出来。这时，运沙船已横在两人中间，船老大的继续指骂着，语调简直是把这三十几年跑船受得气都发泄出来。我的视野中只剩下船肚凸起的黄沙，细密松软。再看时，已不见她的身影。大海说小林要转学了，要去市里念初中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机缘吧，就像我和小林，我们两个家相距不过四五百米，同样是跳可一个是众一个是横，一旦彼此分离，终生都将不再相交。
小林走的那天同学们都在和她交换电话号码，我硬着头皮拿着留言本放在她面前，她照例写下那些陈旧俗套的告别辞，留下了自己家的电话。我不止一次地拿起电话又放下，然后再拿起电话打过去，但响过一声后又紧张得冲忙挂掉。有好几次，父亲看到一直徘徊在电话旁的我两眼变得疑惑，那表情充满警告。又有好几次，每当她的妈妈接起电话，我惊慌失措地挂断电话。那个夏天下了几场雨，我不断在细雨中奔跑，直到全身湿透。那一天，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终于是我魂牵梦绕的，她说：”你说话呀，我知道你是谁，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我们家电话了。”我如痴如醉的听着，明白过来时，只空留电话的嘟嘟声。我才明白过来，她真的知道我是谁吗？在那个还没有来电显示的年代。
我的路越走越远，以至于我逐渐忘记了最初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么小的年纪又是在那个年代会有这样的一段经历，我曾经是那样努力地想记住她的面容，但如今早已忘记。
一天夜里，我在外地大排档遇见曾经的同学，大家互敬了几杯，他笑着说，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我，他问我，你还记得我们班的她吗？我笑着点点头。
他说，她现在是他的老婆，他追了她8年。我说，真替你们高兴。临别，他笑道：”你现在都这么胖了，我老婆还说，以前喜欢过你呢！“
飞机降落在萧山机场，12月的杭州比零下8度的北京冷的多，老婆说宝宝已经睡了，回来让司机开慢点，她也快睡着了，夜宵也放在厨房的柜子里要吃就热一下。生活或许就是这样平淡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刻骨铭心，有的或许只有平平淡淡。
生活总在忙乱的时光中易于逝去，却又像猪八戒吃人生果，吃的时候尝不出各种滋味，等到夜深梦沉之时，才悄无声息却撩人心弦地从心底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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