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契科夫的《捉弄》

周五晚上，寻虎文学社的学员对契科夫的《捉弄》这篇爱情小说进行了讨论和解读。当然，对于任何文章内容的解读，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没有标准的答案。但通过对文章写作技巧的分析，在以后的阅读和写文中，我们就会懂得多视角、深层次考虑问题，以此来达到学以致用。正如老师要求我们：读书就是练笔，要揣摩以后如何使用，并非仅仅是阅读。

以下是讨论内容，我照本宣科啦：

老师对全篇的解读

1.男女都是懵懂，情犊初开。他俩算是邻居，文中也说了，同时一开始就是挽着胳膊，亲密还是比较亲密的，只是还不太懂爱情的时期。 

2.男主一开始有开玩笑的成分，但是他从女主的反应，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关于这点，"猫步行走"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 作者根本没有描写太多“我”对“她”的感情，他的重点百分之九十九是描写女子面对爱情时的姿态。

3.末尾他要告辞，也反应了他留恋。

4.这个爱情注定没有结果，开始和末尾都说了，男主要去外地奔波，这两处铺垫还是很好的，虽然含蓄。  

5.略微有点含蓄过头，但总体还是不错的。 

6.总结，如果开始有捉弄成分，最后就不是了，尤其老了，他对自己年轻时的举动，理解很复杂，也很怅惘。写得也是不错。  

总之，老师觉得略微含蓄过头，但仍然是佳作。捉弄，是复杂的含义，不是反语，也不是正说，而是复杂的。另外，心理描写可圈可点的很多。

01.关于开篇：

一个晴朗冬日的中午天气严寒，冻得树木咯咯作响。娜坚卡挽着我的胳膊，两鬓的卷发上，嘴上的茸毛上，已经蒙着薄薄的银霜。我们站在一座高山上。从我们脚下到平地伸展着一溜斜坡，在阳光的照耀下，它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在我们身边的地上，放着一副小小的轻便雪橇，蒙着猩红色的绒布。

开篇切入很快，老师一再对我们强调，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开篇铺垫是必须的，但是要简洁，快速地进入主题，不必要的东西，就不写，不要写得啰里啰嗦的。除非你的开篇很抓人，吸引读者一口气读下去，那多一点也是可以的，比如莫泊桑的作品。

02.关于题目《捉弄》

一上来，我和"听见"就讨论到底是真捉弄还是假捉弄？我觉得是真捉弄，男主谈不上爱女主，"听见"认为男主喜欢女主，但还没上升到要表白的程度，这种感情的朦胧，能表现出来，才美好。

"猫步行走"说：爱不爱不重要吧。我觉得整个难度在于作者以第一人称参与故事但需要描写揣摩另一方的心理状态，这个比例弄不好就会代入过多就不讨好了，作者有限的几句心里揣摩我已经有点觉得不太高明了，如果换个一般作者估计会更加不自然。我的理解这篇主旨不在男女主爱情故事，而是表现了女性对爱情追求患得患失的姿态，跟男主是谁，爱与不爱都没有关系。

一听"猫步行走"这样说，我就感叹，哎哟，我的妈耶，我考虑的角度太狭窄了，真是鼠目寸光啊！

"静思"说得更好，她说，关于真假捉弄，意义不大，年轻时候遇到喜欢的人有时候说不清楚的原因去捉弄对方，说不清是真心还是无意。特别是男生都会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

我感觉"静思"是一个心思比较细腻的女生，所以能体会到这个。

"程程"认为有抖包袱的嫌疑。

关于视角：

"猫步行走"：我们大多见过作者以第三人称就是上帝视角进行人物心理描写的，该有以第一人称进行自我心理描写的。作为故事主人公站在旁人视角观察揣测，这样写难度比之前两个都大，过于露了，他这篇还好，但普通作者很容易栽跟头。

老师：第一人称不多，杜拉斯的《情人》，三毛的《结婚记》（记不清名字）。有名的爱情小说有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第三人称。这篇大家也是可以看的。

"听见"：我看的时候完全没管视角的事，只看这个小环境主人公了，听"猫步"一分析“我”把女孩看得太透了，这种透，导致神秘感丧失，自然也只是喜欢到不了爱。

03.关于内容

一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去了冰场。我混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发现娜坚卡正朝山脚下走去，东张西望地在寻找我厖后来她畏畏缩缩地顺着阶梯往上走厖一个人滑下来是很可怕的，哎呀，可怕极了！

老师：这样的编织稍微生硬了。

我走开了，回去收拾行装......

老师：这里又含蓄了，也就是说，会让读者发挥想象的立足点缺了，会逼得读者任意联想。比如一块石头，你让读者左看右看，凑近了看，放大镜看，还是认不出是石头，这是有问题的。

"听见"：爬山得给读者踩的点，才能让人跟着走

我走到板墙跟前，从板缝里一直往里张望。我看到娜坚卡走出门来，站在台阶上，抬起悲凉伤感的目光望着天空......

老师：这段含蓄过头了，如果说徘徊，即将离开，娜坚卡出现了.....这样就暗示到位了。因为前面一直没有铺垫，最后仍然含蓄，作品展开得不够，所以我认为含蓄过头了。

展开得不够，会导致歧义，不完整。也就是说，作品再含蓄，如果反复解读仍然含糊，是有问题的，这就是不完整。末尾他有所烘托，但我认为烘托得不够。当然，我认为总体还是比较完整的，没有很大的纰漏。

"听见"：张力最后要出来，面包放烤炉里最后要膨起来一样。

这段回忆是永生难忘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生中最幸福、最动人、最美好的回忆......

如今我也上了年纪，已经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我说了那句话，为什么要捉弄她......

老师：这里含蓄还是有些过头。但是也有一点端倪，作品没有失败。

这风勾起她的回忆；昔日，在半山腰，正是在呼啸的风声中她听到了那句话。于是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忧郁，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厖可怜的姑娘张开臂膀，似乎在央求春风再一次给她送来那句话。我等着一阵风刮过去，小声说：

“我爱你，娜佳！”

我的天哪，娜坚卡起了什么样的变化！她一声欢呼，笑开了脸，迎着风张开臂膀，那么高兴，幸福，真是美丽极了。

老师：这是端倪。虽然很含蓄很含蓄。

有一回，大约在我动身的前两天，薄暮中我坐在小花园里，这花园同娜坚卡居住的那个院子只隔着一道带钉子的高板墙.....天气还相当冷，畜粪下面还有积雪，树木萧条，但已经透出春天的气息，一群白嘴鸦大声聒噪，忙着找旧枝宿夜。

老师：这里也是含蓄过头了，造成作品难解，歧义，从而影响了作品。我们可以含蓄，但应该更自然一点。作品的难解含蓄，不是制造出来的。总之，这篇对于我经常说的“完整性”，会有一个比较好的体会，这就是“美”。他这篇创作，端得太狠了，也就是说含蓄过头了。就像憋大招，一直到最后都没发飞镖。电影里不是有主人公站在山顶，然后一道闪电吗，结果呢？主人公没有呐喊，也没有面部特写，观众什么感觉？会觉得很晕。也就是说，有的艺术规律，反其道的话，还是不能过头。

"静思"：这段他对她心理和感受的揣测感觉不合适

04.关于环境描写

"静思"：关于环境还有女主害怕的直接描写我个人觉得直接描写有点多，交叉一些间接描写也许好点。

我读的书比较少，所以对文章的解读比较浅层，思想也比较狭隘。（针对我自己的缺陷，我已经在照着寻虎文学书单在读书。）这样的讨论，目前我插不上嘴，但是通过老师和其他同学的讨论，我思路开阔了。这样的讨论课值得经常开展。

附《捉弄》

                                 捉弄（契科夫）

一个晴朗冬日的中午天气严寒，冻得树木咯咯作响。娜坚卡挽着我的胳膊，两鬓的卷发上，嘴上的茸毛上，已经蒙着薄薄的银霜。我们站在一座高山上。从我们脚下到平地伸展着一溜斜坡，在阳光的照耀下，它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在我们身边的地上，放着一副小小的轻便雪橇，蒙着猩红色的绒布。

“让我们一块儿滑下去，娜杰日达.彼得罗夫娜！”我央求道，“只滑一次！我向您保证：我们将完整无缺，不伤一根毫毛。”

可是娜坚卡害怕。从她那双小小的胶皮套鞋到冰山脚下的这段距离，在她看来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可怕地穴。当我刚邀她坐上雪橇时，她往下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连呼吸都停止了。要是她当真冒险飞向深渊，那又会怎么样？她会吓死的，吓疯的。

“求求您！”我又说，“用不着害怕！您要明白，您这是缺少毅力，胆怯！”

娜坚卡最后让步了，不过看她的脸色我知道，她是冒生命危险作出让步的。我扶她坐到小雪橇上，一手搂着这个脸色苍白、浑身打颤的姑娘，跟她一道跌进深渊。

雪橇飞去，像出膛的子弹。劈开的空气迎面袭来，在耳畔怒吼呼啸，凶狠地撕扯着我们的衣帽，刀割般刺痛我们的脸颊，简直想揪下你肩膀上的脑袋。在风的压力下，我们几乎难以呼吸。像有个魔鬼用铁爪把我们紧紧抓住，咆哮着要把我们拖进地狱里去。周围的景物汇成一条长长的忽闪而过的带子厖眼看再过一秒钟，我们就要粉身碎骨了！

“我爱你，娜佳！”我小声说。

雪橇滑得越来越平缓，风的吼声和滑木的沙沙声已经不那么可怕，呼吸也不再困难，我们终于滑到了山脚下。娜坚卡已经半死不活。她脸色煞白，奄奄一息厖我帮她站起身来。

“下一回说什么也不滑了，”她睁大一双布满恐惧的眼睛望着我说，“我一辈子也不滑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已经怀疑地探察我的眼神：那句话是我说的，或者仅仅是在旋风的呼啸声中她的幻听？我呢，站在她身旁，抽着烟，专心致志地检查我的手套。

她挽起我的胳膊，我们在山下又玩了好久。那个谜显然搅得她心绪不宁。那句话是说了吗？说了还是没说？说了还是买说？这可是一个有关她的自尊心、名誉、生命和幸福的问题，非常重要的问题，世界上头等重要的问题。娜坚卡不耐烦地、忧郁地、用那种有穿透力的目光打量我的脸，胡乱地回答我的问话，等着我会不会再说出那句话。啊，在这张可爱的脸上，表情是多么丰富呀，多么丰富！我看得出来，她在竭力控制自己，她想说点什么，提个什么问题，但她找不到词句，她感到别扭，可怕，再者欢乐妨碍她厖

“您知道吗？”她说，眼睛没有看我。

“什么？”我问。

“让我们再厖再滑一次雪橇。”

于是我们沿着阶梯拾级而上，我再一次扶着脸色苍白、浑身打颤的娜坚卡坐上雪橇，我们再一次飞向恐怖的深渊，再一次听到风的呼啸，滑木的沙沙声，而且在雪橇飞得最快、风上最大的当儿，我再一次小声说：

“我爱你，娜佳！”

雪橇终于停住，娜坚卡立即回头观看我们刚刚滑下来的山坡，随后久久地审视着我的脸，倾听着我那无动于衷、毫无热情的声音，于是她整个人，浑身上下，连她的皮手笼和围巾、帽子在内，无不流露出极度的困惑。她的脸上分明写着：

“怎么回事？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是他，还是我听错了？”

这个疑团弄得她心神不定，失去了耐心。可怜的姑娘不回答我的问话，愁眉苦脸，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我问她。

“可是我厖我喜欢这样滑雪，”她涨红着脸说，“我们再滑一次好吗？”

虽说她“喜欢”这样滑雪，可是，当她坐上雪橇时，跟前两次一样，她依旧脸色苍白，吓得透不过气来，浑身直打哆嗦。

我们第三次飞身滑下，我看到，她一直盯着我的脸，注视着我的嘴唇。可是我用围巾挡住嘴，咳嗽一声，正当我们滑到半山腰时，我又小声说了一句：

“我爱你，娜佳！”

结果谜依旧是谜！娜坚卡默默不语，想着心事厖我从冰场把她送回家，她尽量不出声地走着，放慢脚步，一直期待着我会不会对她再说那句话。我看得出来，她的内心怎样受着煎熬，又怎样竭力克制自己，免得说出：

“这句话不可能是风说的！我也不希望是风说的！”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一张便条：“如果您今天还去冰场，请顺便来叫我一声。娜。”从此以后，我和娜坚卡几乎天天都去滑雪。当我们坐着雪橇滑下坡时，每一次我总是小声说出那句话：

“我爱你，娜佳！”

很快娜坚卡对这句话就听上瘾了，就像人对喝酒、服吗啡能上瘾一样。现在缺了这句话她就没法生活了。当然，从山顶飞身滑下依旧令人胆战心惊，可是此刻的恐惧和危险，反给那句表白爱情的话平添了一种特殊的魅力，尽管这句话依旧是个谜，依旧折磨着她的心。受到怀疑的依旧是我和风厖这二者中究竟谁向她诉说爱情，她不知道，但后来她显然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喝醉了就成，管它用什么样的杯子喝的呢！

一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去了冰场。我混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发现娜坚卡正朝山脚下走去，东张西望地在寻找我厖后来她畏畏缩缩地顺着阶梯往上走厖一个人滑下来是很可怕的，哎呀，可怕极了！她脸色白得像雪，战战兢兢地走着，倒像赴刑场一般，但还是走着，头也不回，坚决地走着。她显然打定主意，最后要试一试，身边没有我的时候，还能不能听到那句美妙而甜蜜的话？我看到她脸色苍白，吓得张着嘴，坐上雪橇，闭上眼睛，像向世人告别似的滑了下去厖“沙沙沙”厖滑木发出响声。我不知道娜坚卡是否听到了那句话，我只看到，她从雪橇上站起来时已经摇摇晃晃、有气无力了。看她的脸色可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听到什么没有，她一人滑时的恐惧夺走了她的听觉，她已经丧失了辨别声音和理解的能力厖

眼看着早春三月已经来临厖阳光变得暖和起来。我们那座冰山渐渐发黑，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最后冰雪都化了。我们也不再去滑雪。可怜的娜坚卡再也听不到那句话，何况也没人对她说了，因为这时已听不到风声，而我正要动身去彼得堡——要去很久，也许一去不复返了。

有一回，大约在我动身的前两天，薄暮中我坐在小花园里，这花园同娜坚卡居住的那个院子只隔着一道带钉子的高板墙.....天气还相当冷，畜粪下面还有积雪，树木萧条，但已经透出春天的气息，一群白嘴鸦大声聒噪，忙着找旧枝宿夜。我走到板墙跟前，从板缝里一直往里张望。我看到娜坚卡走出门来，站在台阶上，抬起悲凉伤感的目光望着天空厖春风吹拂着她那苍白忧郁的脸。这风勾起她的回忆；昔日，在半山腰，正是在呼啸的风声中她听到了那句话。于是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忧郁，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厖可怜的姑娘张开臂膀，似乎在央求春风再一次给她送来那句话。我等着一阵风刮过去，小声说：

“我爱你，娜佳！”

我的天哪，娜坚卡起了什么样的变化！她一声欢呼，笑开了脸，迎着风张开臂膀，那么高兴，幸福，真是美丽极了。

我走开了，回去收拾行装......

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娜坚卡已经出嫁。究竟是出于父母之命，还是她本人的意愿——这无关紧要，她嫁给了贵族监护会的一名秘书，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想当年，我们一块儿滑雪，那风送到她耳畔一句话：“我爱你，娜佳！”——这段回忆是永生难忘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生中最幸福、最动人、最美好的回忆

如今我也上了年纪，已经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我说了那句话，为什么要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