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根据市局领导安排,我被送到市郊一个培训基地煎熬了五天,周六下午才结束。
因为事先没告诉我,开会时我是空着手去的。既没带换洗衣服,也没带化妆品,这几天,只能用清水洗把脸,内裤都是洗完了用吹风机吹干再穿。(方圆五里没有商店,没办法)
身上只有不到一百块钱,想打辆车回家是不可能了。在拼车网上找了半天也没车愿意来,只能厚着脸皮搭别县区同志的车来到国道。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染红了西天,我愈发的归心似箭。
也是命好,刚下车,就有辆小车停下来问我是不是去县城的,我看里面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问了问价格就上车了。
02
车子开了两里路后停下了,路边站着个老大爷,司机探出头去问他坐不坐车。
靠窗户边坐着的女孩子不乐意了,嚷道:“赶紧走赶紧走,这么脏的人你也敢带?”
我扭过头看了看,确实挺邋遢。
黑色的棉袄敞开怀,露出里面深蓝色的粗线毛衣。毛衣的袖口已经开线了,凌乱的毛线随风飘着。裤子有点长,耷拉到地面,沾着好些泥土。一双黄胶鞋有些地方已经开胶。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脸很瘦,皱巴成一团,最醒目的是鼻子旁那颗黑色的痣。一说话,露出歪斜的几颗黄牙来。
“多少钱?”他畏畏缩缩地问,眼睛看着地面。
“到哪?”司机问。
老人说了一个地方,恰好和我同路。司机说:“三十,上来吧!”
老人吭哧了半天,说:“十五行不?我只有这么多钱。”
司机说不行,老人提起放在地上的化肥袋子,在里面扒拉来扒拉去。
两个美女不耐烦了,催促道:“赶紧走吧,我们还有事呢!你看他那个穷样,哪来那十五块钱!”
老人更加着急了,哀求道:“别忙,让我再找找,再找找……”
看看昏暗的天空,我下车去拉开车门,对司机说:“老大爷的钱我给了,赶紧走!”
03
天冷,司机舍不得开空调,窗户紧闭。车厢里的空气本来就不好,老人上车后就更加糟糕了。
我的父辈们也都是农民,对穿着也很随意。他们的身上常常有汗味,那是劳动人民特有的气息。我从没觉得难闻。
可是老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土腥味。不好形容那种气味,有鱼的腥气,还有衣服放在水里泡太久散发的那种气味,甚至于还掺杂着一股牛羊身上的膻味。
两位美女开始言语不善,特别是挨着老人做的那个,直接骂司机:“你真是穷疯了,这样的人你也带,你闻闻这味道,还让不让我们坐了?”
司机不吭声,打开了窗户。冷风一下子冲了进来,难闻的味道淡了,人也冻得难受。
特别老人,身子开始发抖。
“小伙子,可怜一下我这老人家,把窗户关上吧!”老人恳求。
司机为难了。
我对那个美女说:“要不,咱俩换个位吧。”美女翻个白眼瞅我一下,和我换了位置。
司机关上了窗户。大概难以忍受那股气味,把窗户又开了点小缝。
我无意中碰到老人的衣服,很潮湿。这么冷的天,怎么会穿着一身潮湿的衣服呢?家里的儿女都不管吗?可惜我没有多余的衣服,不能给他一件披上。
04
外面已是万家灯火。一盏灯就是一个家,每个家都有等待的人。
两位美女相继下车。车子在黑夜里继续前行。
只剩下三个人,车里的气氛不算太紧张了。我们开始聊起了天。司机知道我是老师,开始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的表现,询问我一些管教孩子的方法。
当司机说到自己的小儿子上三年级时,老人插话道:“我的小孙子也上三年级了,学习可好了!”
车里黑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从他的话里能听出满满的爱。
司机问:“大爷,您有几个孩子啊?”
“三个,一个儿两个闺女。”
“那您老命真好,两个大酒壶,您可有好酒喝了!”司机羡慕地说。
我们这边都把闺女说成“酒壶”,因为闺女大了能给父亲买酒喝。
冷场了半天,老人说:“好什么啊!儿是冤女是债。”
说完,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们自觉地把话题岔开,聊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到了老人村子的路口,老人把手里的十五块钱硬塞给我,我不要,他说:“好姑娘,大爷知道你人好,这钱还得给你,反正我拿着也没用。”
司机说:“给你就拿着吧,要不大爷不安心。”
我接了钱,潮潮乎乎的,也带着腥气。
老人提着自己的化肥袋子下了车。在昏黄的路灯下,沿着长长的水泥路走进了夜色里。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05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已是八点多了。
几天来的疲累一扫而空,我心情大好地洗漱吃饭,打开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说是有家儿女不孝,自己住着高楼,却让老人居无定所。无家可归的老人四处流浪,一时想不开跳河自杀了,直到尸体飘到河岸才被人发现。
新闻里播放着那家儿女宽敞明亮的新房,还有他们面对谴责冷漠的面孔。最后镜头慢慢推移,聚焦到老人的遗像上:黑色的帽子,皱巴成一团的脸,还有鼻子旁那颗黑痣。
赫然是昨晚搭车的老人!
手里的馒头一下子拿不住了,我终于想起来昨晚感觉的不对劲是什么了: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小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老人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前行,地上没有一点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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