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家门前有棵高大的桔树,妈妈说,那是奶奶的。从此,那棵树在我的心里,是又近又远。
现在的桔树经过改良,长得不高,树冠呈球形,方便采摘。记忆中,奶奶的桔树很高,它不呈球形,或是品种原因,更或是当年的自己太小(两三岁),那棵桔树高高地耸在那里。
奶奶是我的亲奶奶,但我却感受不到她的亲切。当年妈妈生下我时,嫌是女孩要送人,妈妈死活不肯,自己生的自己疼、自己养!
奶奶温暖的怀抱不属于我,奶奶夏夜的大蒲扇也不扇向我,奶奶香甜的糖果、诱人的大白粥更不属于我。那些,是院子哥哥们的专享,尽管他们比我大,甚至长我十多岁,但他们仍是奶奶心中的宝。我是奶奶最小的孙女,一个不招她待见的孙女。在我幼小的心中,奶奶不过是一个叫“奶奶”称呼的人,仅此而已。
奶奶的爱不属于我,奶奶拥有的几十桶蜂蜜也不属于我。我见过奶奶大大小小的蜂桶,见过成群结队飞进飞出的蜜蜂,却从没见过奶奶的蜂糖,哪怕是筷子沾一下给尝尝的机会都没有。在奶奶的潜意识里,丫头片子怎配享有她珍贵的蜂蜜?!
唯门前的那棵桔子树,我能或多或少地享有。
每年,白色的桔花开过,树上便结了许多的桔子。说是桔,其实更像书中所说的枳,圆形,个小如铜钱,成熟时才能勉强地分出瓣来,放进嘴里酸得要死,鼻子眼睛焦成一堆,连腮帮子都酸得发软,还会时不时地打几个禁。
“有啥吃场(土语:不值得吃),酸疙瘩!”妈妈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毫无快乐可言,确实不值得吃!我吐出嘴里的酸桔子,将剩在手里的酸桔瓣扔进旁边的芋头田。
下一回小哥哥们爬树摘桔子,或是下一年他们爬树摘桔子,再给时,我仍会欣喜地接过来,剥了桔皮往嘴里送,总希望这次的桔子能有两分甜,能让我咽进肚里。结果,哪一次都酸得要死,哪一次都吃得半途而废,最后扔进外边的芋头田。
不管是桔树还是院子的黄桷树,前面的哥哥姐姐没有一个不会爬树的,我是众孩子中唯一不会爬树的人。
平时,哥哥姐姐们纷纷爬到桔树上玩,一杆笔直的树杆,结了一串喜笑颜开的小孩儿,他们嘻嘻哈哈,以爬到最顶端为傲。我羡慕地仰头看,啥时能像他们一样爬得高高的?
“下来不?把脚脚手手摔断了,一辈子都是残疾!”院子里,不论哪一个大人看到,都会厉声地喝斥。
刚才的喜笑颜开、趾高气扬全无,然后灰溜溜地抱着树杆滑下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各自散去。
院子的小哥哥们总是调皮,不让动的偏要动一下,不让摸的偏要摸一手,藏在瓦缸的米花糖是待客的,家里来客去取时只剩下空空的袋子。伯母顺手抓上一根黄荆条,撵毛狗般地追出来,被追急的小哥哥抱住地坝边的桔树,“噌噌噌”,三五几下,猴儿般地爬到树上。
“你总要下来!”伯母挥舞着手中的黄荆条,仰望着树上的孩子,够不着,骂几句,无可奈何地离开。
当然,也有跑不赢来不及爬上桔树的。脚上挨一棍子,手上紧跟一棍子,想顾手来想顾脚,结果手脚都顾不成,一棍一棍打下去,惹事的哥哥被打得“嗷嗷”直叫,蹦起老高。
“你是打他干啥呢?你要打来吃了吗!”屋子里,传来奶奶愤怒的阻止。
奶奶一年年变老,渐渐丧失下地干活的能力,他的七个儿子,有钱的交钱、无钱的交粮,供她安度晚年。很多时候,她都煨在自己的被子里,不出门。
儿媳们打她的孙子,如同割她心尖尖的肉!行动不便的她,听见任一孙子的哭叫声,都在被窝里愤怒地喊,阻止打孙子的儿媳。
奶奶即使不能亲自拉打,也是小哥哥们的保护伞。发现这个窍门后,小哥哥们见势不妙,黄荆棍子还没上身,就鬼哭狼嚎地边叫边跑,再招来奶奶愤怒的叫骂,气得儿媳们愤愤作罢。
我五岁那年,奶奶的蜜蜂们平白地飞了;然后,门前的桔子树也平白地干枯了。
同年,奶奶去世,享年84岁。
那棵酸桔树从此消失在我的人生里,对甜桔果的向往,也从此终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