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死了,可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我是行吊车上的一根轴,成形之前是一根直径80mm的锻打圆钢,材料是一种叫做38CrMoAi的中碳合金钢,我的综合机械性能都比较好,既有高的强度,又有很好的刃性,抗压、耐磨,又不容易发生脆断,因此常用来做要求比较苛刻的轴类零件。
零件图这是1997年的夏天,生产车间将我加工成形,经过热处理淬火后,硬度达到了48~52HRc,经外圆磨将我加工到成品尺寸后,我的外表是光滑的金属颜色,象镜子一样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
按照技术要求,又将我送到表面处理车间进行发黑处理,于是我穿上了一身蓝黑色的外衣,非常漂亮。
完工后被打上防锈油,裹了几层包装纸,然后装进包装箱,将我发往某衡器制造厂。
我最后到了衡器装配车间,工人们准备将我装在机器上。
“杨工:快来看,这个轴不能用!”装配师傅将我从包装箱里取出后发现了问题,对站在不远处的杨工程师大声喊道。
“为什么不能用?”说着话,杨工快步走了过来,把我拿在手里看了一下,他也看出了问题。
“呵呵,有一个键槽没有加工,这可要了命了,这个月怕完不成任务了。”
在设计图上,我的两头各有一个键槽,在对我进行加工的过程中,不知为什么,只加工了一个。少一个键槽,肯定就无法装配了。
他看着包装箱里的19根轴,无可奈何的接着说道:
“这应该是一堆废品了,这么高的硬度,要想加工键槽,绝对是不可能的。”
在他眼里,我和我的同伴如同一堆死尸,只能报废。
“要重做新的,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是做不出来的。”
于是我被打回原籍。
02
加工车间的张厂长看着我和我的同伴,皱起了眉头:
“这可怎么办?这一件就是一千多元呢,难道就这样废了?”
他准备孤注一掷,强行要求铣工班的师傅想办法把漏掉的键槽加工出来。
铣工班班长刘师傅说:
“只有多买些铣刀来,慢慢的啃,拼刀子,试试看能否啃下来?”
键槽尺寸是8x8x12mm,车间采购员一下子买来了五盒8mm的键槽铣刀。
刘师傅将我在铣床上装夹好,把铣刀慢慢移过来,对准要加工的部位,准备进刀了。
他不敢打自动走刀,而是用手揺动机床摇把,手动进刀。
张厂长在旁边紧张的看着,眼睛紧盯着铣刀。
将铣刀揺到位后,开始将我向上移动。
我距离铣刀越来越近,5毫米、3毫米、1毫米、0.5毫米、0,铣刀紧贴在了我的身上。
铣工师傅小心翼翼的慢慢的进刀,铣刀试图穿过皮肤钻进我的肉里。
“哐…哐…哐……”,产生了很大的摩擦力,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铣刀直打颤。
不到两分钟,只听到“哐…哐…哐…啪!”一声脆响,铣刀断了一节,刀头掉了下来。
张厂长皱起眉头,和刘师傅同时看了看躺在机床上的我:
“才啃了一个印子!”
师傅又换一把铣刀,结果一样,不到两分钟又断了。
就这样,不到半小时,断了三把铣刀。
“看样子,这个拼刀子的战术不灵,必须另想办法!”
张厂长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来。
“问问热处理工程师,看他有办法没有?”刘师傅建议道,“能否把材料硬度降低后再加工?”
正在一筹莫展的张厂长只好“有病乱投医”,回到办公室拿起了电话。
03
那段时间,许多国有企业都在寻找出路,尝试着进行体制改革,我所在的这个工厂也不例外,眼下正在执行承包责任制,把车间改为分厂,张厂长就是这个机械加工分厂的厂长。因此,如果我“死了”,对他来说可是一笔较大的损失。
当时这种所谓的改革,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生产管理上出现这样常识性的错误,一点都不稀奇。
承包者多半都是短期行为,工厂不是自己家的,他只是借鸡窝下蛋,鸡窝是国有的,蛋才是自己的,生产一线的工人只是他喂的鸡,只要把他们喂好,就可以为他生蛋。
只有工程技术人员,经常吃不饱肚子,因为不能直接生蛋,所以只给个半饱。
可技术人员也想吃饱,他们也有老婆孩子。
学校、医院可是一视同仁,到它们那里都得花一样多钱。
于是便出现了工程技术人员受聘于各种集体或个体企业,寻找另一半收入。有的干脆停薪留职,直接到这些企业应聘,以求获得全饱,运气好的,或者有些本事的,还会获得比全饱还要优厚的收入。
张厂长准备打电话找的人就是本厂的热处理工程师,他就是一个另找出路,在外寻找另一半收入的工程技术人员。
他与领导们有一个口头协议,在完成工厂工作的前提下,在外另找事做,工厂只付工资,不付奖金。
04
这位工程师这几天,正在为一个体企业改造一台热处理设备,昨天刚刚安装完,今天准备进行调试。
大约是上午十点多钟,办公室的小李妹子跑来喊他接电话:
“刘工接电话,好象是你们厂打来的,说有事找你。”
刘工来到办公室拿起电话:
“喂,那位?”
“老刘吧?啊!找你有点急事!”没等他问,对方急切的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最后说:
“你赶快来一下,看你有什么办法没有?急死我了。”
“别着急,我马上来!”接着跟旁边的老板说:
“厂里有点急事,我回去一下,只有明天再来调试了。”
“好吧,你去吧。”
于是他离开了办公室,到门口路边乘公共汽车去了。
来到张厂长办公室,已是十一点半了,问清楚情况,看了一下产品图,他和张厂长一起来到了我身旁。
刘工程师看着张厂长说道:
“按常规,这个产品只能报废。
它现在已是成品,不可能进行退火处理,因为退火会有氧化皮,还会变形,加工完了还得重新淬火,变形会更大,因此这一条路肯定走不通。”
“那怎么办呢?”张厂长着急的连忙问道。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那就是解决铣刀的问题。”
“怎么解决?”
“两个办法,一是去买能加工高硬度的铣刀,但成本太高,一把刀可能要2000左右;第二个办法就是想办法提高现在用的铣刀的表面硬度,这个我也没做过,只能一试,不敢保证是否可行。”
“那就赶快试试!”这位厂长的数学水平还行,他很快算了帐,如果买2000元一把的刀子,这批活不仅没钱赚,还会倒贴。
刘工告诉张厂长:
“你赶快准备好十把铣刀,买点尿素(一种化学肥料)和几斤木炭或者木料的锯末,马上就可以试。”
05
张厂长雷厉风行,吃过中饭,马上安排人买来了尿素,从库房里拿了一盒(十把)铣刀和木炭交给刘工,并派一位工人协助。
刘工找来一个直径80mm的铁管子,在一端用电焊焊接了一个底,做成了一个铁罐子,再配做了一个铁盖子。
他和来协助的工人老唐一起,将木炭捶碎成粉末,将尿素按10%的比例和木炭粉放在一起拌匀,装进铁罐子里,将铣刀插进罐子,再用拌有尿素的木炭粉填满压紧,用玻璃水将耐火泥拌成稠状后敷在铁罐口上,盖上盖子压紧,在烘箱里烘干水分后,将罐子放进中温箱式电炉里加热到530℃左右自动保温一个小时后,将铣刀取出清洗干净就可以用了。
全部做完这些工作,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铣工刘师傅赶快将一把铣刀装上刀架,启动机床,开始进刀。
8x8键槽铣刀奇迹出现了!机床发出了平稳的“哐…哐…哐”声,铁末源源不断成小块状掉了下来。
不到十分钟,8x8x12mm的键槽就铣好了。
张厂长一直守在旁边,紧张的心情一下松弛下来,满脸都是笑容。
刘工感觉自己任务完成,回家休息去了。第二天晚上他到车间去了解铣刀的使用情况,刘师傅告诉他:
“第一把铣刀一共加工了18件,到最后一件才换铣刀。”
“这是什么道理呢?你如此弄一下铣刀怎么就可以加工这么硬的零件了?”刘师傅好奇的问道。
“我将刀具进行了一次快速N、C(氮、碳)供渗,铣刀表面生成了一层很薄的FeN(氮化铁)硬度大于1000Hv(微氏硬度,大于洛氏硬度70HRc),当然就可以加工了。”
“嗯…喔…”刘师傅似懂非懂的答应着。
后来刘工将处理过的铣刀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表面有0.05mm的氮化层。
问题解决了,张厂长却“好了伤疤忘了疼”,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奖励,他也不在乎,自我安慰道:
“管他呢,我也有收获,一是通过实验,自己学会了一样技术,二是起码今后我在外面为个企工作会更方便一些,至少领导不会为难我了。”
我呢,自然也挺高兴,死而复生,不用早早的回到钢厂的炼钢炉里去熔炼了。
2019年12月27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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