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梁夫人准备了送行宴,丞相特意请了休沐送苑明珺出城门,对于苑明珺带上钟琪,丞相乐见其成。
车马行至城外五里风雨亭,竹贤已在亭中等候,因为苑明珺身体原因,又带着孩子,走走停停,三日路程走了五日终于到了洛山脚下。
只见山下也有一群人在休息,好像在等什么人,苑明珺不想徒惹事端,便跟竹贤说直接上山,不想人群中走出一个孩童,原来是灯会那日遇见的苏沐顷,面对马车行了拱手礼:“苑先生,冒昧拜访还请见谅,那日遇见先生,仰慕先生高才,回家告知父亲并得允许,特意前来拜先生为师,此乃丞相荐信,还望先生不吝教导。”
“不过一面之缘,哪有什么高才,再说我区区一名女子,何敢教导苏府公子,你父亲已是文武全才,我自问没什么可教导你的。”苑明珺不打算与朝廷旧人牵扯太深。
“家父从小教导说听百家言,方能主百家事,偏听偏信,皆非君子所为,故苏沐顷希望能多听多学,有机会护佑中原,报效圣上,让百姓免于流离,况家父虽能文能武,但论琴音与奇门遁甲怎及先生万一,就算武功,怕是离这位竹贤先生也是相去甚远。”苏沐顷小小年纪,口才倒是丝毫不逊大人。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与人怎好相比,你还是请回吧。”苑明珺无意收徒,仍是拒绝。
“先生若不应,苏沐顷也无法,只好日日来山下递拜帖叨扰先生了。”说着撩袍跪下。
“姑姑,要不然就答应了罢,有我在,我保证不让他烦着姑姑。”钟琪见苏沐顷跪在马车之前,想起那日他虽小小年纪,但一点不逊于大人勇敢,想如果有他陪着,山上日子会更有意思一些吧。
“我看是他看着你,不让你烦我吧”苑明珺笑骂道,转头对竹贤说:“反正已经教了一个,多一个也无妨,竹贤,先让他跟着你吧。”
让苏沐顷跟着竹贤已是故意压压他的锐气,没想这孩子转头便叩头:“先生,喝茶”,旁边有下人忙端茶过来。原来早有准备,看来对上山一事倒胸有成竹,苑明珺对他又多了一分兴趣。
“姑娘,丞相的荐信要看吗?”阿朵问。
“不用了,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再说苏将军毕竟是故交,上山吧”说完,便又开始闭目养神。
“苏沐顷,叫你的护卫们回去吧,山上粮食不多,养不起这许多人,你一人上山即可,每个月可下山一次,下山之后在府中住多久随意,只要在上山之前提前送信告知即可。”
“是,先生,学生记下了。”
“上山吧。”
到山中别院已是晚上,一行人自去梳洗歇息。钟琪和苏沐顷同住一个大院,分东西厢房。
洛山,瑞峰苑
山中岁月,远离喧嚣,寂静无声,每日只有青山玉翠,鸟叫虫鸣,苑明珺身体本不好,又要每日默写书稿,无法每日教导他们读书,只是布下功课,让竹贤监督。钟琪和苏沐顷除了完成苑明珺布置的功课,就是跟竹贤学武。
一日,竹贤监督完两人早课,对两人说:“沐顷,钟琪,过几日会来一个大哥哥,你们三人以后都是瑞峰苑的弟子,要互相学习,互相扶持,知道吗?”
“知道”两个人异口同声。
“不知道是怎样的大哥哥,肯定也跟你一般好看。”回去路上钟琪仍然很兴奋。
“男人怎可用好看形容。再说是怎样的人,过几日见到不就知道了。”苏沐顷看着钟琪对大哥哥如此期待,有些不愉快。
“喂,苏沐顷,你有没有一点好奇心,真无趣。”钟琪不满的叫道。
“没有,你有心思琢磨这些,不如把这些心思花在练剑上,也许能有一次真正打败我。”苏沐顷抬脚便朝西厢房走去。
“什么人啊,莫名其妙。”钟琪气哼哼道。
三日后,两人便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哥哥,苑子澜,是苑明珺流落在西域时,与突厥左贤王生的孩子,长得跟苑明珺九分像,眼睛深邃,遗传其父,白衣习习,衬得丰神俊朗,笑声自带异域豪气,说话却是温和有礼。因三人中,他最年长,便安排入住了大院中的主院。
“孩儿拜见母亲,母亲近段时间可安好?”
“一切都好,前几日收到传信,说你过来随我长住中原,可是你父王那边有大事发生,无法照应你?”苑明珺扶起他,仔细端详。
“什么事情都没有,这是孩儿自己的选择,父王也同意了,母亲既然还担心父王,父王又自母亲离开后黯然伤神,说明对母亲也是一往情深,为什么母亲非要回中原?”苑子澜话音之外仍有些责怪。
“你还小,不懂,我和你父王之间,不是两个人。”苑明珺不想纠缠这个问题。
“小少爷就不要问了,你母亲她的身体…”阿朵旁边忍不住想要解释。
“阿朵,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苑明珺打断她。
“孩儿只是在痴心妄想,孩儿以后不会再问母亲了。”苑子澜忙道,“母亲累了,便早些安歇吧,孩儿明天再来看您。”
“嗯,去见见苏沐顷和钟琪。”苑明珺点点头。
苑子澜回去住处,刚一打开院门,便看到两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盯着自己:“这就是你们的迎客之道,茶没有就算了,直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的。”
“你就是姑姑的儿子啊,果然很好看啊。”钟琪只差没流口水了。
苏沐顷赶紧拉开她到一旁,在她耳边说道:“刚刚我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别看到美男就犯傻。”
钟琪一脸刚醒过来的样子:“哎呀,险些被美色所误,忘了大事了。”
咳咳咳,钟琪清了清嗓子,“我是姑姑的侄女钟琪,他是竹贤的关门大弟子沈欢,论先来后到,我们是师兄师姐,你只能是师弟。”
“哦,可是在我们西域,老大的位置只能是能者居之,我们从不讲究你们中原人的什么先来后到,要不比试比试,谁赢了做师兄,小师妹你去拿琴。”
“凭什么,我还没比呢,怎么知道我就是师妹。”钟琪一脸不服气。
“你还用比吗”苑子澜和苏沐顷此刻倒是统一战线。
竹贤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纵身一跃至房中,一手一把琴,提拎出来,摆至院中,拍拍手:“两位,请吧。”
苑子澜一个飞身,飘然落在琴后,夜幕白衣,犹如谪仙下凡:“这是母亲居所,我今日初来乍到,算半个主人,便先献丑,权作抛砖引玉。”
双手半握,指尖触及琴弦,几个单音快速轮转,声音清脆,犹如淙淙流水,左手扫弦,流水便如从高处倾泻而下,又轻挑琴弦,好似几只飞鸟掠过水面,划起一圈一圈波纹,又如月明星稀的夜晚情人私语,竹贤眼中竟有泪落,钟琪不懂琴意,但觉优美如天籁,及至琴音落,苑子澜起身作揖,含笑说:“承让。”
钟琪摇摇苏沐顷:“苏沐顷,该你了。”
苏沐顷推开面前的琴,站起来,抱拳道:“以前只是听人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原以为只是夸张之词,今闻兄一曲,方知何为天上曲,师兄。”
苑子澜本只是少年意气,现在见苏沐顷真心折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回礼:“不是还要比武吗?我武功平平,肯定不及苏沐顷你家学渊源,有名师教导,又得竹贤指点,会百家之长,比试剑术我肯定会输,谁做师兄还不一定呢。”
“三人行,必有我师,父亲常教导我,如若无容人之量,嫉妒人才,是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将帅,也无法突破自身局限,只能陷入自我满足。师兄琴音同龄人中实难有对手,而我的武功,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这一项,我不及师兄,况且刚刚说要做师兄和师姐,只是钟琪胡闹,和师兄开个玩笑,还请师兄大量。”
竹贤见苏沐顷认输认得如此坦荡,又无丝毫贬低自己,小小年纪气量如此,心下略略佩服。一个坚毅正气,一个温和潇洒,一时之间觉得这两个孩子倒真难分伯仲。
“喂,苏沐顷,明明是你的主意…”
苏沐顷忙捂住她的嘴:“嘿嘿,师兄,那个…”
苑子澜抬头望天:“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钟琪又指着竹贤,呜呜叫些什么,竹贤双手抱胸:“今天的月色不错啊,赏月听曲,有点累了,该回去睡觉咯。”旋即不见身影。
苏沐顷放开正拳打脚踢的钟琪,嗷嗷直叫:“你属狗的呀,还咬人,本来在丞相府还有的几分大家闺秀样子,到山上全没了,哎…,以后怎么嫁人呀。”
“嫁给谁也不嫁给你。”跺跺脚,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苑子澜摇摇头,也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早,钟琪被院中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推开窗一看,几个下人正搬着一棵树往院中移植,苏沐顷在一旁指点移植地点,还亲自卷起袖子挖树坑,贵公子秒变种田人,看着还有几分样子。
苏沐顷马上快速洗漱完,跑出来问:“是桂花树到了?”
“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正好今天运上山来。”
“哼,我是侠女,不跟你一般见识,且看在桂花树上我决定原谅你了。”钟琪双手抱臂,抬头望天。
“多谢女侠大人大量。”苏沐顷揶揄道。
“以后我们就可以在桂花树下喝茶,苑大哥弹琴,你舞剑。”钟琪想着今后的生活,兴致盎然。
“那你做什么?”苏沐顷斜睨她。
“我,喝茶、听琴、赏舞,嗯,稍微有点忙。”钟琪一脸得意。
苏沐顷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从此桂花树下对酌有三人。
苑明珺不知道是何原因,身体一直不好,到了冬天屋里要放好几个火盆,整个冬天她都窝在屋里,不出大门半步,所幸三个孩子都是懂事的,相互之间友爱谦让,不像别家孩子惹事闯祸,让她费心。
苑子澜琴音上遗传了其母天赋,渐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每日只是读书、寻谱,武学上常常懈怠,后来终于综合武学与琴音,琢磨出一套音杀术,实质是就一种以琴音为惑的细针暗器,登不得大雅之堂。人初初见他,只道是翩翩少年,不想他玉白纤手能弹出最美琴音,也能伤人于无形,只是音杀效果有限,苑子澜又不屑于涂抹毒/药于细针之上,并不能叫人立时毙命,不及剑术拳法干净利落,快狠准。
苏沐顷听琴可以,叫他弹琴简直要了命,但在武学上素有天份,自小便立志继承父志,做大将军,保家卫国,常常练功、摆阵破阵至深夜也不倦怠,山中五年,十四五岁之时,便能与竹贤斗百招而不败,山中阵法也悉数破解,不用竹贤陪着也能自由出山进山了。
钟琪是女子,除了和苏沐顷、苑子澜同学子史经集、武学、琴音外,苑明珺还会单独教一些女学,只是让她了解,并不强求一定要遵循,毕竟成年后还是要回钟家的,不会一辈子在这山野之中。钟琪琴音、学问比不上子澜,武学、阵法又不及苏沐顷,但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佼佼者,看着苑子澜和苏沐顷都各有所长,难免郁闷,但好在她向来最是洒脱,好歹琴音、文采比苏沐顷好,武功、阵法比苑子澜好,如此想来又释然了。
一日正讲到王莽篡汉,苏沐顷叹了口气,苑明珺问何故叹气。苏沐顷答道:“西汉末年民不聊生,王莽顺应民心,换旧朝开新朝,可叹空有大志,无才无能,书生治国,短短十几载就覆灭了。”
苑子澜说:“篡位改朝,毒杀幼帝,德不配位,自取灭亡。”
苏沐顷:“篡位一说乃后世编写,当时当日之情景,又有谁知,既然王莽能登大位,自是民心所向。且自古朝代更迭有能者居之,只要能开创盛世,还民太平,又何必拘泥于是何种形式。”
苑明珺见两人争辩起来,打断道:“都有道理,只要心中存大义、存百姓,做到无愧天下,无愧己心,形式确实不必拘泥。但想想若然人心无德,不拘泥形势则势必成为他们歪心邪祟的门面和借口。”
两人齐声说道:“先生教导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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