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版张无忌和殷离（邓超、张檬饰）
如果说神仙姐姐的玉像是段誉的心魔，那么在皖北明光遇到的舞勺少年张无忌，是殷离这一生的心魔吗？
唔知咁多年嚟点解对佢一直咁爱锡，反而查先生最为钟爱的小昭，我却感觉……一般一般，倒数第三。
都说你喜欢的角色，一定是因为某些方面的代入或者某个时期的投影。那么，是因为她的身上，仲有我嘅年华？
喜欢殷野王叫她阿离，也喜欢殷无福、殷无禄和殷无寿叫她三小姐，这样的称呼，既亲近，又温暖。
所谓人如其名，命数也是。阿离，仿佛一个前生注定的预言。
前些年发过不少关于她的微博。对于她的用情，很多年前我评价她是『沉湎于自己的想像世界里无可自拔的现实逃避主义者』，现在……觉得这顶帽子扣得太过上纲上线。
△19版殷离（曹曦月饰）
少女阿离第一次见到张无忌，是在蝴蝶谷①中。那是公元1350年（元顺帝至正十年）的夏天，他十四岁，她小他三岁。之后飘飘荡荡，寻寻觅觅，直到六年后昆仑山谷再度遭遇。可是，奇怪的是，两人从雪地重逢，到一线峡，旬月有余，大家都没有认出对方来，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和杨不悔也是一别六年，再见时张无忌一眼就认出了她，『烛光下看得分明，只见她大大眼睛，眼球深黑，一张圆脸，正是他万里迢迢从中原护送来到西域的杨不悔』。当然，他俩少时一路西来，相处日久，沿途历经磨难，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那么周芷若呢，张无忌和她八年前船中一面之缘，雪地里再见时『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她说话，登时想起』。查先生这么厚此薄彼的设计，有点偏心了吧。
是因为殷离修炼『千蛛万毒手』相貌受损，『面容黝黑，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甚为丑陋』，已经变得完全不复原样了吗？
△不识张郎是张郎
那么，男生从少年到青年，变化应该不会太大。张无忌幽居雪谷，『五年多不修发剃面』，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两人六年前见过两回，打过一架，乍见之下，面目难辨，或者情有可原，认不出来也属寻常。可是几天之后，待得『为他剃干净胡须，向他呆望半晌』，居然还是没认出来！一直到殷姑娘『死而复活』，见到张无忌立的『树干墓碑』，听到他和周芷若的说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张无忌便是曾阿牛，曾阿牛便是张无忌』。
丁珰一直没有怀疑石破天不是石中玉，殷离直到一瞑不视，始终都不知道曾阿牛就是张无忌。
不要说化成灰也认识这样的话，有时，化个妆就不认识了。其实，你命中的灰化肥，一旦发灰发黑化成黑化肥，你就再也认不出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那女子回过头来，月光侧照，只见她脸容俏丽，脸颊淡淡地布着几条血痕。
眼前人就是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她却懵然不知。这个人，是他，却也不是他。她说：『阿牛哥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好生感激。可是我的心，早就许了给那个狠心的、凶恶的小张无忌了。你不是他，不，不是他……』张无忌又是迷惘，又是奇怪，自己明明就是张无忌，点解……殷离走的时候，神色温柔地瞧着他，呆呆地看了半晌，目光中神情变幻，终于摇摇头，说道：『阿牛哥哥，你不懂的。在西域大漠之中，你与我同生共死，在那海外小岛之上，你对我仁至义尽。你是个好人，你待我这么好，我该好好爱你的。不过我对你说过，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张无忌啦。我要寻他去。我如寻到了他，你说他还会打我、骂我、咬我吗？』说着，也不等张无忌回答，转身缓缓走开。
小昭去了波斯之后，殷离也离开了张无忌。虽然，眼前这个曾阿牛也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偏不喜欢。新修版的《后记》里，补充了一小段文字，其中有一句提到张无忌『也可能在西域遇到殷离』。这么说来，殷离最后果真是去了西域！那一日在灵蛇岛上，殷离重伤后发烧，说起胡话来：『无忌，我到处找你，走遍了天涯海角，听不到你的讯息，后来才知你已在西域堕崖身亡，我伤心得真不想活了……』她说等到金花婆婆百年之后，她『要到武当山上去扫祭你父母的坟墓，到西域你丧生的雪峰上跳将下去，伴你在一起』。查先生后记里这么有意无意的一呼应，真的不是开玩笑罢？
我把她排在了金庸笔下十大情痴的第四名，位列黄药师之后，完颜洪烈之前。
△03版殷离（陈紫函饰）
初读《倚天》，大约初二。这是耶非耶的最后一回，一直很迷惑。许多年后，陡地领会，原来三小姐真正所爱的，是她心中所想像的小张无忌，是记忆深处在蝴蝶谷遇上的那个打她咬她、倔强凶狠的小张无忌；却不是眼前这个真正的张无忌，不是这个长大了的、待人仁恕宽厚的张无忌。
情不知所起，有时候是一往而深，有时候是一咬而生。咬了没生，那是因为……咬得不深。
每个人的少年，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糖人儿。杨不悔的第一个糖人儿是殷六叔，少女阿离的第一个糖人儿是那个桀傲不驯的谷中少年。
张无忌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心中三分伤感，三分留恋，又有三分宽慰。这一刻，终于我的心里也是这样了。我知道，殷离这一生，永远都会记着蝴蝶谷中那个一身狠劲的少年。她要去找寻他，她自然找不到；也许，她早已寻到了，因为那个少年，早就藏在了她的心底；也许，『真正的人、真正的事，往往不及心中所想的那么好。』
查先生的这一句云淡风清，需要经历多少的百转千迴，才能读懂？
△张无忌心中一团混乱……侧头细看，见她……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仍如当年。
揭开谜底是一件残忍的事。有些神秘和美好的留存，是不可见光的。就像传说中的高昌迷宫，原来所谓的宝藏，只不过是唐朝时期中原汉人所用的文物衣冠和诸般用具。
张无忌这小子，仿佛鲁迅《故乡》里的少年闰土，他们，从童年到成长，是在岁月的迷途中渐渐走失了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活在自己的执念里的，又岂是殷离一个。年轻的时候，谁是你曾经朝思暮想的张无忌，抑或，也有一个千里万里追寻着你的蛛儿姑娘吧。她的怀念，是这七年里千山万水的恋恋风尘，还是潜意识里，无限留恋着那些被自己感动的弹指芳华？
△09版《倚天屠龙记》剧照
我想，可能……不完全是这样。 她的感情原则，从小便不能容忍三心二意。十岁亲手杀了二娘，十七岁杀了朱九真，皆因她们用情不专。张无忌始终在诸女之间摇摆不定，虽然对她有过承诺，但是他在少室山山道树丛边对赵敏这番情意恳切的爱情宣言，周芷若听到了，她也听到了。她当然不能容忍四女共事一夫，便是睡梦之中，呓语都在斥骂父亲：『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妻子难道不够么？爹爹，你喜新弃旧，娶了一个女人又娶一个，害得我妈好苦，害得我好苦！你不是我爹爹，你是负心汉，是大恶人！』就在适才间，张无忌也刚做了一个绮梦，梦里，他把四个女孩一并娶了。
△四女同舟何所忘
自知无望，知难而退也是一种放手。可是，感情的事，哪里是说放手就可以解脱的呢。什么『你不是他』云云，只是托词而已。借口，有时候是为了自己，有时候是为了对方。你既然有了深爱之人，那么，请允许，请允许我，退出你的生活，退出你的世界。从今往后，只盼你一心一意，愿你们温柔相待，从此欢喜。
不止一两个朋友说过，《倚天》最爱周芷若。我不太能接受，但可以理解。我三十岁之前最爱的，是殷离。殷离的苦，还是求不得。
殷离和华筝最后都去了西域，残年余生，想必光景凄凉。南方的菊花谢了，一千朵异木棉次第盛开。自君别后，女山湖畔花落无声，蝴蝶谷中空山寂寂。昆仑的风，吹不散长恨；西域的雪，映不出山河。你可知道，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此去绝域，殷离还会做到那个东海的梦吗？梦里真真语真幻，那个人，到底是眼前人，还是心上人？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少年哥哥曾阿牛，还是张无忌这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在每个银河坠入山谷的梦里，终会醒来，也忘记梦境。因为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逝去的就已经失去。
△殷离（董培新作）
丁酉年 辛亥月 甲辰日（2017.11.13）
注①：蝴蝶谷，位于今安徽省滁州市女山湖畔。
（原标题：情不知所起，一咬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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