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特别有趣的动物。
一件本来惹人嫌恶的事情,一个人把它推远一点看,往往可以成为很美的意向。然后一大帮人就被这个人的呼声吸引过来,大家一起站在同一个位置看,也就成了艺术。朱光潜先生就举过一个例子,说那什么,卓文君不守寡,私奔司马相如,陪他当坊卖酒,我们现在却还把这段情史传为佳话。
所以中国的文人,哲学家啊,思想家啊,都非常有探索精神。他们只消在某一个地方一站,然后用刁钻的眼光一估量,就能看出一些妙不可言的意境或是意味来。这样的功夫最初停留在找乐子上,随后转至让别人也愉悦起来,最后转至让一群人为这种愉悦兴奋不已,手舞足蹈。这就变成了精神崇拜,就如同寒松腊梅,亦如上善若水。
我觉得很有趣,一群人凭借一个没有生命的物质,凭空悟出那么多人生道理。让人不禁想起冥冥,想起天命,想起银河苍穹,以至于一些亘古的谜团。也许人的全部敬畏和信仰,皆是因为不可读,不可知。神秘和未知让人战栗地好奇,亦如汪洋,亦如银河星瀚。
所有来自水的哲思也许都是妄加的猜测,粗暴的定论,但是人偏偏是一个固执的动物,他喜欢一切结论,一切能让逻辑清晰的结论,胜过天生的谜团。哲学家穷其一生,追求生命和空间的奥义,但是大多绝望,剩余的,仍在不能复返的路上。霍金说,哲学已死,人们妄图用一种根本性解释去理解宇宙万物,而这样的做法,本身就没有意义。
正如同我们在尝试去了解水,去解读水一样,这是愚钝而毫无意义的事情。艺术靠意象化一些形象而获得美感,而哲学,常常靠意象化一些现象获得认同。更多的时候,人本哲学比其余哲学来得更加有益,一个人能真正了解并加以改变的,只有自己。所以死谏的臣子看到了自己个性里的贪生,看到了流水冲撞磐石的义无反顾,他改变了自己;把君王当作棋子的谋士,看到自己单薄的权利,又看到分支流开的浅水,于是他在各个权利分支里安下自己的爪牙;为友谊而苦恼的文人,品到淡茶幽幽,终又意识到君子之交淡如水。
真正成为“道”的,是自己的不够“道”。
写到这里,换个角度。其实最初提到水的时候,我想到的是百岁山的广告。
五十多岁的笛卡尔一身绒布毡帽,满面须发,落魄地坐在街边。马车开过道坎,溅起灰浊的积水。画面着色浓厚,犹如油画底料随意涂抹,身穿白裙的少女走下马车,踏过架过积水的红棕木板,弯腰取走了笛卡尔面前的那瓶水。
两种水,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两种强烈的颜色碰撞。
后来看到百岁山的水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忘记它的商业身份,宁愿带入一种庄严和浪漫,本能似的。
我很喜欢尼采对人类精神活动的解释,他认为无论是认识活动、道德活动还是审美活动,都以非理性为基础,而这个非理性基础,应当是人的生命本能。科学精神也许只是浅层的精神,追求物质的繁荣,并且凭借这种繁荣给人生制造一种虚假的乐观氛围。但是理性让生命干枯,即使将事物意象化的做法是自欺欺人,但是它所带给每个生命的,是巨大的人生热情。
所以思考,所以幻想,人类的精神也许脆弱,需要信仰和真理支撑。我辈可能是天生的猜谜者,但却生活在无穷的谜中,所以更多的时候,需要一个虚假的终点去结束疲惫的困惑。
中国人需要信仰,所以有了天命天子,神兽天罚。中国的文人需要信仰,所以有了梅兰竹松,有了上善若水。这是乐观的,其实应该高兴,有天赋的艺术家,可以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恐惧和敬畏,自己为世间万物欢笑涕流。触景生情,生性敏感多情的文人墨客,无非是心有所想,见物似己,自我安慰罢了。
但若是要谈水中有何可谈的奥秘,那实在是强人所难了,我最多能讲的大概是它的分子构成,烧开了会变为气状。如果说它的奥秘还包含了暗度陈仓的阴柔,或是细水长流的缠绵,亦或是义无反顾的决绝。那就是各人各看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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