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小猪水墨山水
花开复花落，萍散复萍聚。
浮萍随流水，落花逐秋雨。
韶华东到海，一往沧茫去。
苦海何处岸？随波了无绪。
——题记
（一）水的感悟
曾临摹米襄阳的烟雨图。翠微云起处，葱茏烟雨沐。画纸上如何为烟雨着墨？雨水的迷茫，且让万木述说。
尝揣摩倪云林的太湖景。孤木自婷婷，湖光万里晴。霎时间的涟漪翻起波涛。画水时留白，变化由此知晓。
想抓住水，水却从指缝间流走，水只好装进杯子。于是，我们借万物而见水，我们借水而鉴万物。
浣纱时照一番容颜，溪水把左边倒影成右边。水里的倒影成了反过来的真实。
人都说颦眉是心里的痛。颦眉的颜容，不也如倒影映在人眼中？东施效颦，是否心里也痛？
画不出雨水湖水，也看不出世人心里。一如水的无形。杯子什么形状，杯子里的水就成了什么形状。
若水的上善，乐水的智者，还有那布水的龙王，能请为我讲一番水？千江流水千江月。一千个看客，有一千种流水。
水的本身是难以琢磨的存在。正因如此，人们才从水思考了许多。
六祖慧能说：
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
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
迷也说水，悟也说水。水包容着太多可能。
不禁问：究竟是水在渡人，还是人自渡向彼岸？水怎样荡涤我们的心？
（二）水的心性
水很难画。也许是对水的观察不够。也许我们越是看水，越是在水中看见自己。水又在哪里？水是不解的执迷。
前几天休假，回故乡采风。山里的初秋总会有几场骤雨，浑浊了盛夏时清澈的河。
雨也是水，河也是水。雨水落下，却有了一清一浊。
雨后林间风动岚，让湿润的凉意携来泥土与落木的气息，又唤醒故乡熟悉的记忆。水蒸腾成汽，便无处不是，便感人心里。
泉边，驻足。溪畔，枝叶无数。我静静地画，淋伴着我，一言不发。
我搁笔。淋说：你见过那个水老头了吧。
我说：是呢。他脸上的皱纹像黄土高坡的沟壑。
他笑了笑，说：我前几天去看望他。他眼圈黝黑，面色暗淡。这个酒鬼，叫他戒酒还跟我急。肾都要喝掉了。
淋曾与我同窗学书，而今是故乡远近闻名的大夫。中医的五行辨证，讲肾，属水，应冬季，生髓，开窍于耳，色黑。面呈死水的暗黑，病就难熬过冬季。
水老头酗酒。一儿一女被他发酒疯打骂怕了，背井离乡谋生。老伴多年积劳成疾，早已离他而去。他依然嗜酒如命。村中人唤他水货。他离不开酒，像鱼离不开水。
淋抬头看了看天边聚拢的乌云，叹了声：这是他的命吧。许多人就在命运的长河里随波逐流了——世事如水，人难自已。
我们是泉眼里涌出的沙，太重的生命在涓涓细流里沉下。
我们是泉水里沉淀的沙，既然各安天命又怎能奔流天涯？
我们是泉水中淘净的沙，涤去尘土可在阳光下焕发光华？
水若能作人的心性，也许心性就不会迷失在如水的世间吧。
（三）水的真情
采风回来，画技依旧，厨艺见长。
古人论画，谓外师造化，内得心源。也许心里的溪流，还没汇入世间的江河。
淋曾请我吃饭。柴禾土灶，烧一大锅水，抓几把糙米，切几块山药茯苓，洒一撮盐。咕嘟咕嘟炖着。看似粗旷，却味美香浓。
一锅水，让一切味圆融升华。
厨圣伊尹说羮汁的五味调和，风味的融合与回味的绵长，让人难辨缘由。我说要不是一锅水，一切味又怎得圆融升华？
尘世是一锅水，煮的是人间百味。
昨天，接到淋的电话。他嗓音沙哑。说：水老头死了！
一个小孩去河里觅鱼。河水湍急，小孩失足。挣扎中被暗礁磕了脚，眼看就要被河水淹死。醉醺醺的水老头听到呼救声，就奋不顾身扑进水里。在激流中托住小孩。
闻声赶来的村民救回了小孩。水老头呛了一腔泥水，当天夜里还说着醉话，就一命呜呼。诚如他面黑象水：水老头终没能活过冬季。
一河流水，带走厌恶，留下真情。
原来我们是河流里的沙，问激流会将我们带向哪？
原来我们是河水里的沙，混入泥泞却也绽放光华！
原来我们是流水里的沙，在湍急的逝水流年里来不及思索自己的生活，就已然沉沦在生命蹉跎。
水老头是否被泥泞的河流水，渡向遥远的彼岸？看水的人，在水里寻觅到风景，还是人情？
（四）水的生命
淋在电话那头说了一番中医关于水的所以然：
《素问》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水应于冬，木应于春。水生木。木是五行相生的发端。水藏纳一度精气而生发于木。木是五行中的生命，生命流转于五行的轮回。
墨子谓五行无常生常克。水是生命之源，亦是生命所终。
听完后我还想画画，却又把笔放下。心里有些失落。
画纸上落下了万方山水，可能落一回三千大千？三千大千，尽在微尘里。烦恼作恒河沙数，而我们又何尝不是岁月长河的流水里的沉沙？
水啊，你为众生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暴雨冲毁了贫民家的棚户。暴雨带来精英征服世界的野心。雨水把城市的污秽与落花一并流入窨井。善与恶，美与丑，在水中没有了差别。水为世人净化世间。
我们是海水里的沙，尝不出生命的苦涩。
我们是海水里的沙，任月升月落的潮汐把我们卷入暗流，抑或是拍上沙滩。
我们是沙也是水。也能滴水穿石，也能载舟覆舟。
沙如世人，水如生命。
（五）水的相濡以沫
第二天上班。走在小城的雨水里，静看河流带走春花秋风的别离。
我的笨笔可能画一次水的无常？画出杨花水性，画出众生佛性？
餐厅午市营业，迎来一位泥水沾满褴褛的流浪老人。他从破布包里摸出一叠皱巴巴、被雨水打湿的钱，点着：一毛，五毛，一元，五毛……
我说：员工餐的白粥馒头还有没动过的。我也还没吃午饭。老人家若不介意，就坐下一起吃。
他拿出搪瓷水缸，说：盛在这里就好，我家里那个老婆子还没吃呢。水缸上一颗红星黯淡剥落。
相忘于江湖的浩渺流水，又怎及相濡以沫！
鲲鹏的秋水，不如泽鱼的口水。
我们在苦海里相依为命。最甘甜的水是心里的关怀！
一辆宾利刹在小店门前。下来一个土豪哥，是店里的常客。土豪哥豪爽的招呼一声：中午我请客户。要黑毛和牛。嗯，客户喜欢伏特加——他说伏特加是生命之水。
我笑脸相迎：是呢，俄语里伏特加可不是生命之水的意思么。
（六）水：终归大海做波涛
我们是雨水里流转的沙，心却向往乌云后的月。
我们是彼此生命里的水，润养了彼此心中的菩提树。
匆匆忙忙，忙着追赶生命的流年逝水。寻寻觅觅，觅一番如水无常的世间彻悟。
禅师抬手指月，问一番牛车不走，你打牛还是打车的机锋。佛祖拈花，世人都笑了——呵呵。
先哲说上善若水；说智者乐水；说四大之一是水，而四大皆空。我们静观似水韶华，静观似水人生，静观似水心性。文化在我们心中，把水积淀成什么？
当止观入定，水又向何处寻？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水，早已圆融于我们的生命。慈悲关爱，水中见性。
淋打来电话：你那儿下雨了吗？
我：正在看雨水。
淋：正在看河水。
我：何时看海水？
淋：水流沙转，终见海水。
我：水映月影，终是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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