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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太平广记选》之计真

读《太平广记选》之计真

作者: 闲钓银河月作钩 | 来源:发表于2023-08-24 07:24 被阅读0次

    唐元和中,有计真家侨青齐间。尝西游长安,至陕。真与陕从事善,是日将告去,从事留饮酒,至暮方与别。及行未十里,遂兀然堕马,而二仆驱其衣囊前去矣。及真醉寤,已曛黑,马亦先去。因顾道左小径有马溺,即往寻之。不觉数里。忽见朱门甚高,槐柳森然。真既亡仆马,怅然,遂叩其门,已扃键。有小童出视,真即问曰:“此谁氏居?”曰:“李外郎外墅。”真请入谒,僮遽以告之。顷之,令人请客入,息于宾馆。即引入门,其左有宾位甚清敞。所设屏障,皆古山水及名画图经籍。茵榻之类,率洁而不华。真坐久之,小僮出曰:“主君且至。”俄有一丈夫,年约五十。朱绂银章,仪状甚伟,与生相见,揖让而坐。生因具述从事故人留饮酒,道中沈醉,不觉曛黑,仆马俱失。愿寓此一夕可乎?李曰:“但虑此卑隘,不可安贵客,宁有间耶?”直愧谢之。李又曰:“某尝从事于蜀,寻以疾罢去,今则归休于是矣。”因与议,语甚敏博。真颇慕之。又命家僮访真仆马,俄而皆至,即舍之。既而设馔共食,食竟,饮酒数杯而寐。明日,真晨起告去。李曰:“愿更得一日侍欢笑。”生感其意,即留,明月乃别。

    及至京师,居月余,有款其门者,自称进士独孤沼。真延坐与语,甚聪辩。且谓曰:“某家于陕,昨西来,过李外郎,谈君之美不暇。且欲与君为姻好,故令某奉谒,话此意,君以为何如?”喜而诺之。沼曰:“某今还陕,君东归,当更访外郎,且谢其意也。”遂别去。后旬月,生还诣外郎别墅。李见真至,大喜。生即话独孤沼之言,因谢之。李遂留生,卜日就礼。妻色甚殊,且聪敏柔婉。生留旬月,乃挈妻孥归青齐。自是李君音耗不绝。生奉道,每晨起,阅黄庭内景经。李氏常止之曰:“君好道,宁如秦皇汉武乎?求仙之力,又孰如秦皇汉武乎?彼二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竭天下之财以学神仙,尚崩于沙丘,葬于茂陵,况君一布衣,而乃惑于求仙耶?”真叱之,乃终卷。意其知道者,亦不疑为他类也。后岁余,真挈家调选。至陕郊,李君留其女,而遣生来京师。明年秋,授兖州参军,李氏随之官,数年罢秩,归齐鲁。

    又十余年,李有七子二女,才质姿貌皆居众人先。而李容色端丽,无殊少年时,生益钟念之。无何,被疾且甚。生奔走医巫,无所不至,终不愈。一旦,屏人握生手,呜咽流涕自言曰:“妾自知死至,然忍羞以心曲告君,幸君宽罪宥戾,使得尽言。”已歔欷不自胜。生亦为之泣,固慰之。乃曰:“一言诚自知受责于君,顾九稚子犹在,以为君累,尚感一发口。且妾非人间人,天命当与君偶,得以狐狸贱质奉箕帚二十年,未尝纤芥获罪,权以他类贻君忧。一女子血诚自谓竭尽,今日求去,不敢以妖幻余气托君。念稚弱满眼,皆世间人为嗣续。及某气尽,愿少念弱子心,无以枯骨为仇,得全支体,埋之土中,乃百生之赐也。”言终又悲恸,泪百行下。生惊恍伤感,咽不能语,相对泣良久。以被蒙首,背壁卧。食顷无声。生遂发被,见一狐死被中。生特感悼之,为之敛葬之制皆如人礼。讫,生径至陕,访李氏居。墟墓荆棘,阒无所见,惆怅还家。居岁余,七子二女,相次而卒,视其骸,皆人也,而终无恶心。

    元和(唐宪宗李纯年号,806-820)年间,有个叫计真的人,侨居在青、齐两州之间(青州辖境在今山东潍坊、益都、广饶、昌邑、潍县等地。齐州辖境在今山东济南、历城、齐河、临邑等地)。他曾经西游长安,到了陕州。计真与陕州的从事关系很好,这天计真向从事告辞准备离开,从事留他喝离别酒,直到傍晚时才分手。

    计真走了不到十里,就昏昏沉沉地从马上落了下来,但他的两个仆从已经带着行李等物先走了。等到计真酒醒过来,天色已经黑了,马也不知去了哪里。计真查看路旁,发现小路上有马尿的痕迹,于是循着踪迹一路找去,不知不觉中走了几里地。忽然见路旁有处很高的朱红大门,门旁的槐、柳等树郁郁葱葱。计真丢了马,十分愁闷,就上前叩门,而门已经上了锁。

    有个小僮出来应门,计真就问他:“这是谁家的院子?”小僮说:“是李外郎的别墅。”计真请求拜谒主人,小僮就进去禀报,不久,主人派人出来请计真入内,将他安置在客房。计真进大堂后,只见厅左有客人座位,十分清洁宽敞。厅内摆设的屏风,都绘饰着古人的山水名画和经书图籍,坐席之类的陈设,大多虽不华贵,但十分整洁。

    计真坐了很久,小僮出来说:“主人马上到了。”不久就见一个年约五十的汉子,穿着绣有银色章饰的红色官服(外郎即员外郎,为六品官,朱服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此处李外郎僭越了),身形十分魁伟,出来和计真相见,两人互相作揖行礼后落坐。计真就详细地讲了老朋友从事留他喝酒,路途中沉醉落马,不觉天色昏黑,丢了仆人和马匹之事,表示想在此借宿一晚,可以么?李外郎说:“只是担心你嫌弃敝处狭窄简陋,不足以招待贵客,我怎敢不留宿你呢?”计真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了谢。李外郎又说:“我曾经在蜀郡当过从事,不久就因病去职。如今回乡在此养老了。“于是两人晤谈,李外郎谈锋十分机敏,学识也十分渊博,计真十分敬慕。李外郎又令仆人们去寻找计真的仆人马匹,不久都找回来了,也分别安置好。然后摆下酒席和计真一起吃,吃完后,又喝了几杯酒才去睡了。

    第二天清晨,计真起床后向主人告辞,李外郎说:“希望你能再呆一天,我们再乐上一乐。”计真感念他的情意,就留了下来,第二天才告别。

    计真到长安后,住了一个来月,有个自称是进士独孤沼的人登门拜访。计真请他坐下说话,独孤沼十分聪敏善辩。他对计真说:“我家在陕州,昨天西行来长安,经过李外郎家,外郎谈起你的美德,赞不绝口,而且想与你结亲,故特令我来拜谒你,奉告此意,你觉得怎么样?”计真十分高兴地答应了。独孤沼说:“我如今就回陕州,你东归经过陕州时,一定要再次去拜访李外郎,感谢其美意。”然后就告辞走了。

    过了十来天,计真又去拜访李外郎的别墅。李见计真来了,十分高兴。计真就说了独孤沼的话,并当面谢过李外郎。李就留下计真,选个吉日举办了婚礼。妻子十分漂亮,而且聪明柔顺,性格温婉和气。计真在李家呆了十来天,就带着妻子回到了家乡,从此李外郎与计真两家音信不绝。

    计真信奉道教,每天早晨起来,都要读《太上黄庭内景经》。妻子李氏经常阻止他说:“你好道,能跟秦皇汉武比么?你求仙所付出的努力,能超过秦皇汉武么?他们两人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竭尽天下的财力以求神仙,始皇却死在沙丘,汉武葬在茂陵,何况你不过一介布衣,却沉迷于求仙?”计真训斥她后,才最终读完了经卷。计真只是认为妻子好像懂得些修道之事,也没怀疑过她不是人。

    一年后,计真带着全家去京城选调,到了陕州郊外,李外郎留下女儿(即计真妻子),只叫计真只身入京求官。第二年秋天,计真被授兖州参军,妻子李氏也跟着他去上任。几年后任满去职,又回到计真家乡。

    过了十来年,李氏生了七子二女,子女们的才情容貌,都远超其他人,而李氏的容貌仍十分美丽,跟少年时没什么区别。计真更加钟爱她。没多久,李氏生了病,而且日益严重。计真延医请药,用尽各种方法,却始终无法治愈。

    一天,李氏屏去众人,握着计真的手,哽咽着流泪说:“我自知死期已至,但还是要忍着羞惭将心中的秘密告诉你,希望你能宽恕我的罪戾,让我能尽述心曲。”说着已经抽泣得无法抑制。计真也跟着哭泣,再三安慰她。李氏才说:“我一旦将秘密告诉你,一定会受到你的责备,但想着九个幼小的儿女还在,经你增添了家累,还是要告诉你真相。我不是人间的人,天意要成为你的妻子,故能以狐狸低贱的资质,做了你二十年的妻子,从没因一点点小事得罪过你,只是因异类带给你困扰。作为一个女子,我自谓已经用尽了心血热诚,今天要离开了,不敢将妖魅的身躯托付给你。顾念这么多幼小可怜的孩子,他们都是世间的人类,作为我的后嗣。等我死后,请你能稍微顾念孩子们,不要仇恨我的枯骨,能保全我的遗体,将它埋在土里,就是给我百世的恩赐了。”说完又悲哀地大哭,泪如雨下。

    计真吃惊地失了神,又十分伤感,哽咽着说不出话,两人相对而泣了很久。李氏用被子蒙着头,背靠墙壁躺着,大概一顿饭的时间后没了声息。计真打开被子,只见一只狐狸死在被中。计真十分感伤悲痛,用人的礼仪安葬了她。葬礼结束后,计真直接去了陕州,寻找李外郎家,却除了荒坟野草,什么都没有,满怀惆怅地回到家。

    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他的七子二女,相继去世。看他们的遗体,都是人,计真也始终没有嫌弃他们的念头。

    《计真》亦出自《宣室志》,载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五十四,“狐”类。本文情节虽简单,但所写的狐,富有人情,知书达理,文字也比较优美。这篇人狐恋的故事,即使与后世的《聊斋志异》相比,也毫不逊色,十分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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