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路

旧时，在江洲，最常走的就是乡村中的土路。

那时，水泥路是城里人的专享，偶尔乡下人进城，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乡下还是土路。江洲是一个日久年深形成的冲积洲，从地图上俯看下去，宛若一片荷叶漂在江中，往返均需靠船渡之，从江对岸遥看，家家户户掩映在绿树丛中，炊烟袅袅，一两声狗吠，伴随着公鸡的高亢鸣叫，极像一个世外桃源。

那时，我们这帮孩子上学，就行进在这片土路上，天气晴朗久了，跑动起来的时候，脚边会弹起一片灰雾，鸡们也会欢快地洗着灰澡，盛夏干旱了，南风一刮，立时便形成一阵恶毒的风沙，呛着行人的鼻孔，忍不住掩住口鼻，那灰雾打着转，在原地旋转着，又扑向前去。

江南，梅花季节时，老天久不开颜，天上总是蒙着一层灰色的幔，雨呢，时大，时小，江堤是行人走得最多之地，雨一来，人在上面走，自行车，板车都在上面来来往往，穿着球鞋走在上面，拔出后面的一只脚，顿时觉得脚空了，原来一只鞋嵌在泥巴里，若这时不小心，会跌倒在泥地里，于是穿胶靴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时，就毫无顾忌了，穿着胶靴，一脚下去，沾了满鞋邦的泥，那泥巴全是黄泥，特别沾鞋，用力甩甩，仍在，走的时间长了，胶靴上愈沾愈多，终于沉重得迈不动腿了，歇下来，寻一根树枝，剥离鞋上的泥，再迈脚时，顿时大感轻松不少，人隐隐感觉，若跑得快了，似乎能跃上树梢了。

要是挑担子，就遭罪了，走一节路，咬牙坚持一节路，实在挑不动了，找一干净地，撂下扁担，坐下箩筐上，燃一支劣质香烟，抽几口，提提神，再鼓鼓劲，往前而去。

拉上板车，行走于泥巴中，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板车的绳扁扛在肩膀上，绳扁拉得直直的，还得喊着号子，过路的乡邻见了，在后面搭一把手，前面的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拉车人自然要表示谢意，递一支烟，互相燃着，聊几句闲话，扯两句寡淡，就到家了。

如今，老家已经通了水泥路，江洲大堤上，宽达四米五，可供汽车对过，围绕江洲一圈的江堤，开始热闹起来，汽车来往拉货已成寻常事，建筑材料自江那边运进，江心洲，树木成车的拉走，自行车见得也少了，寻常代步的是电动车，田间地头，也通上水泥路，家住圩里的可开车直达家门口。每年腊底，外面打工，从五湖四海返家的游子们，一下子把冷清的乡村顿时填满了，江洲像成了一个集镇，路上充斥着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女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或聊家常小事，或扯以往旧闻。正月里，从初二就开始热闹非凡，走亲访友的，各式车辆在水泥路上经天不息，老乡们一个个穿得衣冠楚楚，比平时似乎宽绰了许多，递过来的香烟，不是中华就是苏烟，相互打招呼，碰面时谈一下过去一年里的收入情况，展望一下开年的打算，间或有鞭炮声炸响，谁家的姑爷回门，有轿车披红挂彩去接新娘子，免不了要被妇女们拦下，车内的人丢下喜糖，散几支好烟，嘻嘻哈哈一阵，各自散去。

家乡的路，走着几辈子人，上辈人的企盼温饱，住上瓦房，这辈人的承前继后，享受了大时代带来的奋斗与满足，年轻一代的彻底走出江洲，散落天下，读书成才，江洲走出的是几辈辈人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