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与孔子(8):子路问鬼神

子路与孔子(8):子路问鬼神

                      （八）

                  子路问鬼神

老师病倒了，再也没人在耳边婆婆妈妈了，再也没人教训和责骂了，子路感觉四周空荡荡的，这让他失魂落魄、心神不宁。

孔子病得很重！能请的医生都请了，该吃的药都吃了，可试的土方也都试了，病情就是不见好转。此时，子路想到了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向鬼神求救。他想：老师平时从不轻易与我们讨论鬼神，教导我们对鬼神敬而远之。告诉我们只要尽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其他的则交由上天安排。而现在，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可是老师的病却不见好转，这难道是什么鬼怪在折磨老师，或者是上天要把老师从我们身边带走吗？如果我们向上天鬼神诚恳地祈祷，老师的病会不会好起来呢？子路拿定主意，就走进了老师的房间，

季路问事鬼神。

子路小声地向老师请教如何侍奉鬼神，就是如何与鬼神沟通交流。他明明知道老师不喜欢弟子们搞这个东西，但是为了老师的身体，哪怕是挨老师的骂，他也想学会与鬼神沟通的技能，来为老师祈福。孔子明白子路的心思，但并没有传授，

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孔子说，不能奉事好人，哪能奉事鬼呢？孔子的意思是你只要做好人的事就行了，鬼神的事，你就别管了。但子路怎能不管呢？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老师真的世寿已尽，要先大家而去，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老师会不会希望带上我呢？老师要能带上我，那该多好啊！但是，马上他就打消了这个可怕的、不应该生起的念头。他并不怕死，他只是不希望老师死。可是现在，老师又坚决不传授他与鬼神沟通的本领。如果不能尽早替老师祈福，那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子路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然生的时候不能与鬼神沟通，如果死了，大概就能与鬼神交流了。那么，我先死吧，我死后就向上天鬼神们祈祷，祈求他们保佑老师早点好起来了。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兴奋，两眼放光地望着老师，

曰：“敢问死。”

老师，敢问人死后是怎样的？孔子是何等聪明的人，他马上猜出了子路的心思，责备子路道：

未知生，焉知死？

你真是个傻小子啊！孔子说，你还没了解生的意义啊，怎么会理解死呢？

子路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来。但是，他并没就此罢手。老师不教，他就自己去查阅各种典籍。终于，他找到一些如何鬼神祷告的资料，于是立即开始了准备工作。

　　子疾病，子路请祷。

孔子在病床上听说了这件事，就让人把子路叫进来问话，

子曰：“有诸？”

孔子问子路，有（准备帮我做祷告）这回事吗？子路知道老师不喜欢他这样做，但是这个时候，哪里敢对老师撒谎呢？

子路对曰：“有之。”

子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有这回事。为了表明他不是在胡闹，他把从典籍上看到的话对老师说：

诔（讄）曰：祷尔于上下神祇。

子路说，讄（为在世人积累福德）文上有记录，说“帮助您向上下神祇祷告”，可见替人祷告是确有其事的，就让我代替您向上天来祷告吧！

孔子看着憨厚的子路，眼里充满了欣慰与怜爱。但是，他摇了摇头，拒绝了子路的好意。

子曰：“丘之祷，久矣。”

孔子说，我自己已经祷告很久了，（你不必替我向神祇祷告了）。

孔子是自己在病床上悄悄地作了很久的祷告吗？不是的。孔子不会这样做。他曾经对王孙贾说：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如果得罪了上天，（违背了天理大道），无论如何祷告都是没用的。孔子下学而上达，五十岁时就明了什么是天命，自此，就将个人的荣辱乃至生死都置之度外。因为他知道，人生的意义，在于顺应天道，尽力做好自己。至于道能不能行科通，理想能否实现，能不能荣华宝贵，能不能颐养天年，这些都不必去在乎，因为事有否泰，命有穷困都是道之自然。所以，我们在《论语》里常听到孔子这样说：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道如果行得通，这是天命；道将要废弃，那也是天命。公伯寮能拿天命怎么样？）

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我的道之所以否滞不通，是上天厌弃它！是上天厌弃它！）

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上天赋予了我大德，桓魋能拿我怎样呢？）

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上天如果不想断灭文化，匡地的人能拿我怎样呢？）

孔子清清楚楚地知道，无论个人的成败与生死，还是大道的否塞和通达，并不是由他人或者鬼神决定的，而是天道自然的结果，是个人也是整个时代所有人的共同命运。孔子懂得了这个道理之后，再也：

不怨天，不尤人。

因为他：

下学而上达。

孔子通过学习世间的学问，向上通达了大道，完完全全懂得了天命的含义，成为了上天的知音，或者说是大道的代言人。普通的世人无法参透这其中的奥妙，所以孔子说，

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

没有人理解我啊。理解我的，大概只有上天吧！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到现在七十二岁，优游涵泳于大道之中久矣，能够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正是因为孔子通达任运“我心即是大道，大道即是我心”的道理，所以他才说我已经向上天祷告了很久了：

丘之祷，久矣。

子路看到老师仍旧那么笃定和坚决，也无计可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地为老师准备身后事了。老师自从周游列国回鲁国之后，一心教导学生，再也没有做官。但老师曾经是鲁国的大夫，我们怎么能让他的身后事过于寒酸呢？于是，子路决定：一定要按照大夫的规格，来为老师操办后事。可是大夫家里都有家臣，而孔子现在不是大夫了，根本没有家臣，于是子路就让同学们扮成这家臣各司其职，心情沉重地着手准备着老师的后事：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

意外的是，就在弟子们为老师准备后事的日子里，孔子的病情居然好转了些！这天，他颤巍巍地走出房间，得知了子路让弟子们扮家臣为他准备葬礼的事，大发雷霆，把子路骂了个狗血喷头：

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孔子指着子路骂道：仲由，你干这种造假欺骗的事很久了呀！我没有家臣，却装作有家臣，我这是要哄谁呢？要欺骗老天吗？而且我与其死在家臣们的手里，还不是宁愿死在你们学生的手里吗？我纵使不能得到君卿大夫们热热闹闹的葬礼，难道我会死在大路上，没人来安葬我吗？

子路紧咬牙关，抿住嘴唇，忍受着老师那熟悉的、喋喋不休地骂声。等老师骂完，他飞奔至屋外，泪流满面地大笑起来——老师有力气骂我了！老师终于有力气骂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