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亡后,清廷下剃头令,强令汉人全仿清俗剃头,时下有“剃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明未遗老雪庵和尚有一首带点打油味儿的五言《剃头诗》诗:
闻到头堪剃,而今尽剃头。有头皆要剃,不剃不成头。 剃自由他剃,头亦是我头。请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
顺便捎带一下,所谓剃头或剃发,也不是全然剃成光头,按彼时颁布的剃头令:头顶只留发一钱大,大于一钱要处死。“官民既已剃发,衣冠皆宜遵本朝之制。”具体说来:头顶只有金钱大小一片头发,蓄做手指粗细的小辫子,须得能穿过清铜钱的方孔才算合格,凡男子须将前颅头发剃光,后脑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垂下,满人称之为金钱鼠尾。 在清朝文献里,归降叫做“剃发归降”。满人的发式当初出于一种实用目的,他们原是狩猎部族,剃发辫发,是为了防止骑马时头发被风吹散,遮住视线,入主中原后此发式渐渐演化成文化以及权力意志符号。
这首诗或被认为出“一带鬼才”自金圣叹之手,甚至朱元璋之涂鸦,而不论为谁,从诗的角度看,都称不上多好,而更像是一首佛家偈子,带点预言,诅咒和吓唬味道,心存反抗,又不敢过于赤露。最后两句“请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里的“剃头”有“取头”之意暗含其中,汉语的传统语境里早有此意,清臣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时杀人无数,乃有“曾剃头”绰号。
就这么一首不怎么登得大雅之堂的东东,却有不少“衍生品”。 差不多就在“剃头诗”之后吧,坊间流传一首《捕人词》:
“厉颁捕人令,何处不捕人?是人皆要捕,怕捕怎成人。捕且避他捕,人还作我人。寄言捕人者,人必捕其人。”
实际上,彼时的“剃头”换个说法就是“捕人”,等于既没换药也没换汤。
近世语言学大师刘半农平素喜欢写打油诗,自号“桐花芝豆堂大诗翁”。此号怎么看着都有点唬人是吧?其本人在《桐花芝豆堂诗集》的序言中作出总说明:“桐者,梧桐子;花者,落花生;芝者,芝麻;豆者,大豆。此四物均可以打油,而本堂主人喜为打油之诗,故遂以四物者名其堂。”此序若得遇解人,喷茶喷饭乃是必然。若非本主解释,外人是万不得其中奥妙的。刘半农与钱玄同皆性喜谈笑,二人相遇,庄谐杂出,妙趣横生,时时处处找题材打口水仗。刘半农说:“我们两个宝贝一见面就要抬杠,真是有生之年,即抬杠之日。”抬杠也就罢了,他意犹未尽,居然弄出一首题为《抬杠》的打油诗公告天下:
闻说杠堪抬,无人不抬杠。有杠必须抬,不抬何用杠? 抬自由他抬,杠还是我杠。请看抬杠人,人亦抬其杠。
甭问,这首“抬杠诗”明显是步“剃头诗”后尘而来。
十年动乱期间,作家夏衍在狱中改写这首《整人诗》,以表示对“四人帮”迫害的抗议:
“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有人皆可整,不整不成人,整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请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
戏谑里掺杂着抑制不住的悲愤,可看作那个时代的一面镜子。期间,还流传有一首无名氏的《告密诗》:“闻道密须告,而今尽告密。有密皆要告,不告不成密。告自由他告,密还是我密。请看告密者,人亦告其密。” 而今,亦有《负情诗》挂于网络:“闻道情须负,而今尽负情。有情皆要负,不负不成情。负自由他负,情还是我情。请看负情者,人亦负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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