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找回自己的本性，才谈得上是否实现了“自我”。

老子的很多话其实不见得有多么“正确”，但关键是它们可以陶养我们的心灵 

壹

        前文谈到，当“道者反之动”的“反”做“返回”讲的时候，这句话大概是说，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实际上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运行到终点又会回到起点，如此不停地周而复始。虽然我很喜欢老子，但我还是要公允地说，老子的这个思想，其实是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虽然在自然界乃至我们的人生中，确实存在着不少循环往复的现象，但很明显，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可能仅仅只停留在原地画圈圈。

贰

          比如四季的变化，表面上虽然是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但气候、土壤乃至各种物种，因为各种自然或人为的原因，其实一直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如果我们在一个更长的时间维度上来观察地球，就会发现四季并不是在简单的循坏，比如历史上曾出现的几次大冰期，那会儿的四季就绝非现在这般模样。而人类的活动，所导致的地球日益变暖，也是现在大家都很担心的事儿。每一个春天，都比上一个春天更加温暖。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终点，也绝不可能再回到原汁原味的起点

叁 

说到这个问题，也许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辩证发展观，更加契合事物的发展规律。在黑格尔看来，事物的发展是以否定之否定的方式展开的，呈现出正、反、合三个阶段。虽然也表现出一种循环往复的特点，但不是简单地画圈圈，而是螺旋式向前推进。注意，这里的“向前”并不意味着更好，今天我们遭遇的一切，是不是都比过去更好，其实需要更加谨慎的判断。但不管怎么说，黑格尔的理论，显然更符合我们对自然和社会的观察和认知，就像我们从小就被灌输的一个观念：历史在曲折中前进。这个观念，就是一种典型的螺旋式发展观。

肆

       虽然老子的循环发展观，有着明显的局限性，但在陶冶我们的心灵和性情上，却有一种独特的作用。同时老子的这个思想，对于我们中国的文化也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尤其是隐士文化，可谓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思想基点。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从老子的这种循环观里，发展出了一种力求挣脱循环，而甘愿做一个旁观者的人生态度，而这种态度，正是自古以来归隐山林的高人们，大都怀有的一种人生态度。《老子》十六章里有一句话：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就是这种人生态度的一个明确表达。所谓观复，就是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体会世间万象的衰长荣枯和循环往复。古典名剧《桃花扇》，里面有一段非常著名的曲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段曲词，就非常契合老子的这句“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伍 

       就像《桃花扇》里这段曲词的感慨，很多饱经世事的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觉得万事万物的发展，比如追逐功名，比如贪恋声色，其实都是一种徒劳的循环，因此想要摆脱，想要超越，想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对其展开观察和反思，而这正是自古以来，很多人选择归隐山林的一个重要原因。你可以说这种思想太过消极，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只有把自己和要观察的事物拉开距离，才能对该事物展开真正准确有效的观察，正如一句老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几千年来，中国之所以出了那么多隐士，我想，很多人并不仅仅是出于对心境的淡泊，可能更重要的，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加清醒。其实这种对智慧的追求方式，不仅东方有，西方也有。比如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就认为，精神活动的最高层次，便是悠闲的静观。只不过话说回来，让一个人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别人乃至自己所处的时代，可能相对还比较容易，但让一个人同样冷静客观地观察自己，这就比较难了。

陆

        老子的循环发展观，另一个对中国文化非常重要的影响，就是从中延伸出一种返本复初的思想，即找到初心，并回到初心。理解这四个字，我们首先需要了解在人的本性这个问题上，中西方文化的一个差异。在西方文化里，主流观念是认为人的本性是靠不住的，有很多毛病。在基督教里，更是认为人生来就是有罪的。而在中国文化里，虽然一直有“人性善”和“人性恶”的争论，比如孟子和荀子，这方面的观点就是截然相反的。但纵观我们的主流观念，还是认为“人性本善”。如《中庸》开篇所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儒家的主流观点还是认同人性为善的。至于道家和佛家，就更对人的本性，持一种比较乐观的态度，都认为一个人的本性，原本是清净无染的，而所谓修道，就是洗涤后天尘世的污染，回归自己本性的一个过程。比如同样是在老子的第十六章，在“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这句话之后，老子接着就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啥意思呢？就是说万物纷纷纭纭，最后都会回到各自的本源，回到自己的本源后，就找回了自己的本性，那才是最永恒的存在。这段话含义很深，既体现了老子的循环发展观，又表现了老子的一个价值观，真要展开讨论，完全可以写一篇论文。但简单点说，老子这就是在主张：每个人只有找回自己的本性，才算真正实现了“自我”。

柒

        “返本复初”的思想，更是对中国的隐士文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了。为什么要归隐？除了宁愿做一个旁观者，更重要的是，我要去找回我的本心。就像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里感慨的那样：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陶渊明为什么要用“知还”这两个字？其实这就是对老子“返本复初”思想的追随。我离开官场，来到田园，这不是“退”，而是“还”，是回到我本来就应该呆的地方。这种找回自己，找回本心的冲动，一直是很多中国人在红尘滚滚之后，非常强烈的一种愿望。在老子的思想里，我们可以找到这种心态的源头。所以虽然两千年来，老子的思想一直未能成为中国社会表面上的主流，但实际上，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它的影响。

下期预告：变态的孝顺

我们的传统文化里，一直有非常愚蠢、黑暗和残忍的一面。

个人公号第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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