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记得在我破土而出的那一刹那，当我第一次欣喜地去接受来自地面的阳光，微风以及新鲜的空气，我就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可爱的男孩的脸，一张稚气未脱的，笑容满面的脸，就这样俯视地盯住我。
我听见他高兴地大喊一声，爸爸，快看，他发芽了！我好奇地四处张望，淡绿的草坪，浓郁的树丛，还有青砖瓦的小道，路的对面是火红的杜鹃吧，格外张扬地盛放。
一切似乎如此平淡，直到我向身后一望，就看见在那离我不远的地方，同样生长着一株和我一样的树苗。我仔细地打望着它，它似乎也在看着我，我晃晃子叶，它也跟着晃晃。我实在不解，它到底想怎样，是想向我炫耀它那青绿的叶片，还是上面晶莹的露珠？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决定一定要去会会它，有朝一日我要足够壮大，能够让我去触碰它的枝叶，骄傲地宣布我比它更强壮。
这几乎是我关于童年全部的记忆了，时光蹉跎，今非昔比，我的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望见的是即将与它相碰的明天。
后来，每周六的下午，男孩和他的父亲总是如约而至，他们围坐在我身旁，谈论着，游戏着，一次次兴奋地惊讶我又长高了一截。我从他们的对话里才知道，这里是一家植物园，而我则是生长在园子角落的一棵平凡的树。
那样的时间总是很美好，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我们身上，我的四周总是花香鸟语。可我往身后一望，依然能看见它，似乎已经和我一样大了，不，就是比我更高了。我不服，我得拼了命地去长，比它更高，更壮。
我总是在想，何时才能与它相会，让我的枝叶扫过它，让我的阴翳遮住它。我知道，这样的时光不远了，可能是下个月，或者下周甚至明天。
男孩再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再俯视我了，轮到我低下头来看着他。我猛然间发现，他也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孩。他常常坐在我身旁，偶尔与他的父亲说几句，他总是在读书，我想这是他自己奋斗的方式吧。直到有一天，他在我面前对父亲说，他打算出国读书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希望的光芒，而他的父亲只是一言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有点伤感，也许男孩不会再来了。但我往回望去，又看见那棵树，比我更绿，比我更高，我无暇顾及他物，只期颐我能更快更快地长大。
我想我马上就能碰到那棵树了，它离我是那样的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男孩果然来得越来越少，我开始关注那些从我身旁路过的人们。大多数是老人小孩以及情侣，他们徜徉在植物园里的各个角落，穿着各色的衣裳，将绿色的草坪点缀的无比绚烂。我开始频繁地注意到一个经常来我树荫下乘凉的女孩，她总爱拿出一面镜子，对着她青春洋溢的脸左右欣赏。我偶尔会瞥过那面镜子，看见镜子里的我是那么高大伟岸。可是一回头，我又看见那棵树，似乎比我高大得多，不，我决不允许。
我守望着那一天的到来，我想相会的日子就在明天了吧。
男孩再一次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黑白的学士服，他抬起头望着我的树冠，轻轻地抚摸我，我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么微弱却那么清晰。再看他时，只留下那远去的背影。我想他实现了他守望多年的梦想，我回过头，又看见那棵树。
翌日清晨的太阳升起时，我早已苏醒。晕染的红色光芒涂满我眼前的世界，在这金色的光辉中，我清晰的看见我的枝叶和那棵树的枝叶触碰到一起。这一刻应该是无比激动的，应该是那种微风拂过，树叶哗啦啦作响的美好时刻。可是，为何我只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从未有过的触感？
我看见园里的人们逐渐向我围拢，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期待的喜悦，我甚至看到，看到那久未谋面的男孩也站在人群中，他在向我微笑呢。他们要干什么，是在庆祝这个对我无比特殊的时刻吗？
我看见男孩走上前来，可他的手中举着着巨大的锤子，他要干什么？我看见他的嘴唇在说着，可我却听不清，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我看见他挥舞起了锤子，如此迅速，向我看不见的空气挥去，我向后望去，我看见那棵树，可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出现了蛛网似的奇怪裂痕，男孩还在继续挥舞，裂痕不断加重，不断地扩大，我视野里的世界全是支离破碎的痕迹，一切都被打破。
最后我只听见轰的一响，我看见如同那个女孩手里的镜子一样的玻璃碎片炸开，飞舞着，然后哗啦啦地掉落下来，我看见每片碎片里都有那棵树，不，不，那是我自己！那棵树消失了，就这样消失了，剩下满地晶莹的玻璃碎片，映着阳光熠熠生辉，那种光芒让我窒息……
一年的冬天就要过了，我向前望去，看见那我一直忽视的辽阔平原。那棵树从此消失，但我分明看见，在那平原的尽头，生长着一棵更高更壮的树，在微风的吹拂下晃动着满眼的绿意……
原创文字侵权必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