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在武汉而至今城市行走仍似探险。
路过街口新世界百货,见广告牌宣称二楼新开张了书店,德芭与彩虹卷土重来,初到江城的记忆亦随之浮泛复返。心中自是讶异震动不小,书店难活,早前关门求得大吉,一点也不惋惜,早死晚死不过时辰一二。如今竟愚心不改偏偏撞南墙,还是在百货大厦的吸金地。于是暗自生凛,挑了闲时去见识。
踏进门只觉有些生畏,从未见过如此糜置场地之隅,四维寥然放了些书,中间拓落空荡,两柄木椅,架着几副装饰画,肃穆如灵堂,定然不是教人坐的。
藏书不多,四壁而已,但点点已有几本令人驻足。里面歇脚处竟像寻常人家的院落,搬来绿植花木,碰巧店面刚开,去得也晚,阒然冷落实在是惹人惊喜。
做咖啡的师傅不在,茶饮也沏不成冰水,于是各点一杯乳酸气泡水随意落座。两人在书龛前逡巡良久,望着满室全新塑封的纸本,反复摩挲不敢妄动,可又喜爱得很,左右寻不见开封的版本,只好腆颜问主人。谁知主人却是洒脱得紧,回说「可以拆,随便拆」,倒是显得我们有了惜书的小气。
末了,她抱了一捧书,我选了一本董桥。《一纸平安》,牛津出版社,主要是装帧太美了,古旧的纹样配套这里的一切摆设。
董先生在伦敦研究学问,笔下兼写东西方的古意。纸张厚实,排版疏松,154页纸却塞满了拇指厚的书,书价却是叫人咋舌的65元整。未开页便觉满手金贵,阅完更觉自己奢侈,不仅是有形之物之奢,更是侈然度日。
书里谈书艺,谈印钤,谈沉香,谈藏书章,谈绵绵堂与苦雨斋,谈剔红漆器的红须是明代那一抹烛影摇红,而清代的剔红则是暑天岭南满树荔枝的俗红,要不得。看得我顿然觉得身心俱老,一朝跃至古稀年岁。难怪要叫「一纸平安」,董先生后面写道老了之后文字便再不求难求异,引毛姆所言「平白如电报」,信手拈来好像老友对坐谈心,讲讲老年生活,寄托文玩,全无野心,细细碎碎,叫人看得也无大起大落安吉如素。
通篇记住了五个扬州的有缘人,收藏剔红的胡小姐,螺钿匠人江千里,画师林雪岩,写《浮生六记》的沈三白,还有苦命的朱自清,如此频繁出没。想来古时扬州也是烟花繁盛地,到处是出了名的精致生活家,连菜品都是工于巧技,豆腐非要横刀切成汆汤即化的细丝做文思豆腐羹,现在这样的雅致也不知残存了几分。
只是这样的雨天,无要紧事情,非着急时间,与拥堵的车马世界只隔一层玻璃,眼里见着,却真正是心远地自偏,几年里怕是也很难再有一个时辰,像今天这样心无挂碍地瞧着时间缓缓经过,不紧不慢,坐壁上观。
出来时见着一本《庄子》的书脊上停着一只虫,如精心造就的陈设。我们正想试探是有心设计还是自然为之,碰巧那只虫尾部翕动。料想即便是假的摆件,于这里出现也是合情合理,心思细腻可堪佩服。哪知是真有虫虱在书店歇脚,且长相也是一副相符的美丽。一阵唏嘘,虫豸却比人要懂得挑地方了。再不可惜那两杯冰饮花费半百,悭囊虽空,也是赚了好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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