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2）

那次饯行仪式结束后，当同僚正在慨叹皇恩浩荡以及钦羡贺知章获得的殊荣时，王维总是一个人悄悄走开，陷入了沉思。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尘封已久的图像一时变得异常清晰······

公元701年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太原祁地一处王姓高门大宅内，随着一声脆亮的婴啼，时任汾州司马的王处廉和夫人崔氏有了他们爱的结晶。望着襁褓内男婴饱满的天庭和粉嘟嘟的面颊，夫妇俩喜不自禁，最终决定为这第一个孩子取名王维，字摩诘，合起来就是维摩诘。

崔氏自幼持戒食素，是一位虔诚的俗家弟子，她内心向佛，善良贤淑。之所以替儿子取这个名，源于她常诵读的一本书《维摩诘所说经》。

书中的摩诘是一位居家修行、法力无边、佛学修养造诣高深的佛教名士，以洁净、不涉污染而著称。很多菩萨不远万里慕名前来向他问法求教。

对此，文殊菩萨有点不以为然，曾质疑摩诘，说：既然您是一位大菩萨，但如此拖家带口，岂能自在？

摩诘坦然回答道：我母为智慧，我父度众生，我妻是修行中得来的法喜。女儿代表慈悲心，儿子代表善心。我有家，但以佛性为屋舍。我的弟子就是众生，友人是各种不同的法门，就连我周围献艺的美女，也是四种摄化众生的方便。

我是一名彻头彻尾的俗人，慧根极低，自然很难领会上述话的精髓所在。不过，下面这个小故事不难理解。

据说宋朝理学家程颢兄弟俩一次受邀赴友人宴，席间，主人召妓共饮。程颢毫不在乎，照喝照饮，弟弟程颐责兄不恭，程明道淡然答曰：“目中有妓，心中无妓。”

确实，心中有佛，处处莲花；心无挂碍，磊落自得，真所谓“云月相同，溪山各异”。维摩诘有妻有子，过着常人眼中的世俗生活，但他内心清明，照样活得自在解脱。

正因如此，王维从娘胎里就承继了母亲那种恬静淡然、纯净清澹的因子，而这也成了滋养他一生最重要的精神养分。

当然不止这些。

当乌衣巷口日落西斜、朱雀桥边杂草丛生，当琅琊王氏衰败后，太原王氏迅速崛起，相继成为豪族的还有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这就是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五姓七家”。

王维母亲正是出自博陵崔氏一族，所以说王维身上兼具两股与身俱来的高贵血统，这是李白、孟浩然等许多同时代的诗人都不具备的先天优势。

得益于名门望族的流风余韵，以及父母身体力行的谆谆教诲，耳濡目染的王维，自小开始研习诗文、书画，而另外一项技艺-音乐天赋，也从他祖父那里毫不费力地承继了过来。

还有，还有无数个朗月高照的夜晚，母亲在门前竹林里弹琴时清雅秀美、静如古瓷般的侧脸，以及或悠扬清越或低婉缠绵的琴声。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想到这里，王维嘴角不经意地上扬，眼睛却湿润了。时光静美，多么难忘的童年岁月。

然而，九岁那年，父亲从汾州回来省亲的路上，不慎从马背上跌落意外身亡。

一切都变了。母亲哭干了眼泪，在变卖家产遣散家仆后，带着他、二弟王缙等兄弟姊妹六人，无奈回了蒲州娘家。

幸好有外婆家接济，加上母亲精湛的女红手工，一家人的生计并不成问题。王维在这个阶段，更加发奋苦读，诗、书、画的技艺日益精进，几乎达到了“着笔成绘，在泉为珠”的化境。

就这样过了六年，王维15岁了。崔氏帮长身玉立眉清目秀的王维束了发，她清楚地意识到，孩子长大了。就像羽翼渐丰的雏鹰都梦想着高远的天际，她其实早就从王维那双星辰般晶亮的眸子里看出了振翅高飞搏击长空的渴望。

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让少年王维有些踌躇。“走吧，维儿，”，“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娘纵然万般不舍，又岂能拦你？”

王维心头一热，只觉有几滴泪在眼中打转，他擦了下双眼，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此去一定不负众望，求取功名，报效母亲的养育之恩，光大王氏门楣，完成父亲的遗愿。

几天后，王维告别了母亲和兄弟姊妹，在家仆老王的陪伴下，踏上了游学长安的路程。

王维很幸运，他抵达长安不久，就碰上了一位同是天涯宦游人的祖自虚。这位来自河南的年轻人，与王维年岁相仿，自称在家排行第六，故王维亲切称他为“祖六”，后者尊称王维一声“摩诘兄”。

两位少年才子，相逢恨晚，一见如故，他俩惺惺相惜，互相勉励。第二年春，两人一起参加科考，却双双落第。

自隋设立科举制度以来，确实为国家选拔招揽了大量优秀的人才，但这座独木桥也成了很多士子的拦路虎。

要想跨越这座桥，除了才学，还需名门高士的举荐，否则照样名落孙山。正因如此，行卷之风鼎盛，干谒变成了常态。

王维和祖六自然清楚这些潜规则，但苦于没有丝毫人脉，根本没有机会结交权贵贤达，于是两人商定去终南山暂时隐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