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发给我一条微信:“今在家小酌一杯,脑子突然想起一往亊,历历在目。一九六八年春我母亲患脑溢血突然去世,待到下午从市医院拉回,随即便入棺,您在现场发现棺材底下有较大裂缝,随即您招呼并亲自动手用煤土和泥糊上裂缝,这一幕一直在我眼前,甚是感动,虽已过去五十多年,心中常记不忘。”
发小叫联庆,姓梁,原籍河北肥乡城内西街,他的父亲老梁大爷年轻时在河南谋生,娶了一位安阳籍妻子,很是贤惠,他们育有三子两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活十分清贫,老梁大爷为生活所计,辞去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拜师学艺加上自己的刻苦钻研,学会了制作雪花膏。建国初期,邯郸这座小城市工业一基础薄弱,化妆品生产更是空白。梁老先生会自制雪花膏,一时在邯郸引起不小轰动,因为在那个年代,雪花膏是一种小小奢侈品,男人防冻,女孩美容,买上一盒比清凉油圆圆的小铁盒稍大点的一盒雪花膏,清香滋润,搽在脸上,喷香怡人,欣喜不已!那时的人们收入少,能用上物美价廉的邯郸自产雪花膏,都会美滋滋儿的!
至今仍记得,梁老先生戴着老花眼镜,在南关街一所破旧的大瓦屋里,砖垒的火炉上架一口铁锅熬制雪花膏的情景,微弱的炉火,火苗轻轻舔着锅底,他不断地加入原料,锅内冒着小小气泡,他又用一根小木棒,不断地搅拌着锅内糊状的物质,于是,一阵阵香气,弥散在昏黄的10瓦电灯泡照亮的屋内,砖炕上,几床打满补丁的被褥间,几个娃娃从被子一端露出小小脑袋,茫然地看父亲制作雪花膏,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邯郸制作雪花膏笫一人,这小小的作坊维系着一家七口人的生计。
平静的生活被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一场风暴打乱。街道居委会有人汇报,老梁家是富农,而且是逃亡富农,于是老梁一家成了监管对象,生意也被迫停止。屋漏偏逢连阴雨,一九六八年初春,春寒料峭,老梁大娘突患脑溢血,拉到市立医院也没抢救过来,匆忙之中,从远郊尚壁村买来一口棺材,五个孩子戴着孝看着再也不能说话的母亲哭成一片,最小的女儿才几岁,不知母亲已离他们远去,只是默默地看着哥哥姐姐们恸哭。
当时我正在中学参加运动,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不已。老梁大娘善良温和,一口河南安阳口音,个子不算高,梳有标准的豫北妇女发髻,发髻上别有一个宽宽的黑色发卡,穿有一件斜襟上衣,曾经给予我暖暖的关爱。她怎么突然间就走了呢?想到今后的日子,走进那间破旧带有隔断的瓦屋,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再也听不到她对我的亲切呼唤,不由地潸然泪下。及至一口棺材运到,停放在隔间的狭小房间里,才相信,她老人家是真的离开人世!再看那口棺材,底板与两厢有不少裂缝,于是我想,不能让一生清贫的老梁大娘睡着这口棺材入土!当时我才不到十八岁,想来想去,忽然想到,用邯郸人和煤用的煤土和成泥,填上棺木上的裂缝。
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当地人烧煤,会砌上一个煤揸,邯郸近郊西岗下,产有一种绿、白相间的黏土,用水泡软,掺上散煤和好,供烧火用。于是我动手和好黏土,做成泥团,仔细地糊好棺木上的裂缝,又用印传单的白纸,仔细地裱糊好棺衬,这才觉得心有所安。老梁大爷一家对我感激不已——在那个年代,谁会接近一个“逃亡富农”的家庭呢?
老梁大娘走了,她带着对五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女儿才几岁的孩子的依依不舍走了,留下的是孩子们对母亲无尽的思念!
五十二年过去,发小联庆与我都是奔七十岁的人了,岁月茫茫,记忆依稀,联庆对灯小酌,朦胧的酒意中又想起半个多世纪前的这段往事,并发来微信表达心意,心意我领了,但,人在难中,做点小小善事,微不足道,我同样感激,这么多年,他还记得这段青涩岁月的往事,这,就是朋友,发小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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