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试过离开孩子们超过两天,也没有试过一个人出行超过三天。
这次北行框架是两场祺袍展,因此而串连起来的人与事在后来的六天里成为晶莹的珠宝链,可以在今后的时间里熠熠生光。
班机是中午一点左右到达首都机场。到地铁站与大姐汇合的时候,她遇到堵车。在北方春日的阳光里,我像一只生在南方的候鸟,独飞了半个小时,感受风里欠少的水份,和无叶切割的完整的天空。
行李箱一改就地摊躺的陋习,陪我和大姐一起去了宋庆龄故居。这是此行第一大要务,二十来件宋氏三姐妹及亲属的祺袍文物安置在30平左右的一间展厅中。陆陆续续都有年轻人来,姑娘们好像很喜欢在同行男友面前夸赞奶奶们的祺袍美不胜收。管理员阿姨也好乐意跟大家介绍这些古董祺袍的基本信息。
我挑没人的位置去瞧,让身上的羊毛大衣躺在地上,我的脸和鼻头贴在玻璃上,极尽所能靠近这些端放在橱窗里的老物。旁人只需要从站立的角度看它们,他们看的是祺袍的外面,而我需要看的是里面代表工艺的部分,这些只能趴在地上从低低的叉口缝里去探视。我的大衣估计把展厅走道清扫了一遍,终于到了管理员阿姨的脚下,她并没有对我这种奇怪的观客心生猜疑,她只和蔼地问我,你很喜欢祺袍吧,我看你格外仔细认真。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管理员阿姨热情高涨地向我介绍:都是纯手工的宝贝啊,现在看不到了!我微笑着点头,虽然我明明看到宋奶奶送给外国友人的那件用了打边机处理毛口,可为什么要破坏这些美好的"认为"呢。这大多出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后的祺袍已经普遍应用了西式裁剪,省道横行,条条拉链,费手工的各式襻扣应了时代节俭的基调,大多都消失掉了。已然不是祺袍最涵雅的样子,可跟今天在街上书里广告中胀目的现代款相比,展厅里的奶奶祺袍已是端庄极了。
我对古法型制的一小些个疑问没有在这次祺袍展上得到解答,对祺袍黄金期模样的窥探留给下一场也好。跟大姐聊着些关于佛家的事儿就慢慢出了王府,后海的波光闪进眼里,干净磊落的天气,光在水面延展成一片缎子,裁了做件晚宴的好衣,能与星辉呼应。
北方有风傍晚回到小表叔冰糖在海淀的家,内蒙的牛羊肉和河畔公园的萧瑟令我体味了北方生活的某种意义,在初春的荒寂里坚韧等待对命运的大块朵硕。
第二日跟随大姐去访一位古法祺袍大师,她是我此行非常期待要见的人物,我心里又挂起"面泰山"的旗号,寻访武林尊座的路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一次抵达。
我带上鲸生的所有诚意来到北京服装学院樱花校区。老师的工作室在一间小于鲸生的房间里,巧有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在用烫斗整理绲边。我们在层叠的布匹和辅料的空隙里找了两张凳子,我舍不得坐下,在大姐和老师寒暄时,我凑到女孩子面前去看她手里的活计,心里如春雷惊乍,一场及时雨的前奏,我清楚这回终于能找到一直在盼的、鲸生正缺的那一撮魂儿!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我相信一开始老师对我是平淡的,我仅仅是一个她普通朋友的妹妹,可能有些喜欢祺袍,天下对祺袍有点儿好感的人多了去,我又不漂亮高挑或者禀赋异香。直到中午邀请老师一同用餐,或许都认为是要为这场无奇的会面草草了结,所以老师要求就在学校楼下的餐厅用简餐。面对面的,我开始说话了,关于祺袍的历史、发展变化的分析、古法与现代的比较、古法型制的特点、杨成贵大师、包铭新教授~老师的眼神里有了些不一样的光彩,直到我将鲸生所制的祺袍图片展示给老师,她的脸上如花开于春暖,我心里冰河也化水,潺潺作声,好不欢愉。
老师动情地开了话匣子,对我讲述了她与祺袍的因缘,数次我的眼眶红润又生生吞了回去,虽有一两回泪珠儿滚进了面前冷掉的馄饨汤里,老师没有嫌弃我的多愁善感,她的故事里有我还未聚元的幻气,她也能感知我的故事里有她神形未灭的延续。
两点半我们道了再见,老师双手握住我的手,沉声重复着"加油",我们有说好明年赴师徒之约,在这之前,我知道在制作工艺层面,我终于寻得心中的泰山,可供仰头观瞻,可予心里安然,可在余生苦攀,踏实了,这趟远行。
虽然在某些话题上,我没有与老师保持一致的认识,每个人对同一事物的解读依着各自性子不同会有偏异,这正是可以碰出火花的妙处。我始终认为虽然工艺不分南北,但从设计、材质和配色讲,南北气质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学家对京、海、港等派系的划分不无依据,即便衣后的工艺一脉相承,即便派系的划分可能在不同的时间切面。
晚上,杨领表叔一家邀在北平楼体验北京小吃,我与冰糖、小睿一同前往。能记得名字的有驴打滚儿、豆糕、豆汁儿、炸圈儿、烤鸭、爆肚,满满一桌的北京味儿,满满一堂的亲情。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道别时候已是圆月高挂,我跟冰糖、小睿乘地铁回到紫竹院家里。三个人接下来呆呆地看了两个小时《偶像练习生》公布排名,没有人想起换一个更有营养的节目。可能这两个小时我们分别在三个梦里,如花似玉的男孩儿们的脸只是布景。
第三日的主场是首都博物馆,我在那里赴一场十年之约。媛姐是我的大学辅导员,她看过我的话剧演出,也曾跟我提出推荐我去学校的起点话剧社。可惜大学二年级她就重新回去读书了,匆匆搁浅的缘分看来一直生根发芽默默候到了现在。
媛姐替我提前预约了首博,正巧是有西藏文化特展,我兴冲冲扎进去。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在人群堆里我们找到了彼此,没有任何寒暄和尴尬,十年似乎没对我们造成任何隔碍。她就是刚走下讲台的样子,笑盈盈地可爱着。
媛姐陪着我,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她语速很快,又时时为了照顾我看展的节奏而突然小声说一句:你先看展,然后默声三两分钟,移动时候又不失时机地立即开话匣子。
在看完一张繁复华丽的古代婚床后,我们干脆找了家就近的餐馆坐下来痛快聊天,首博这座宝库我准备留待下次再寻探。
北方有风原来我们俩好像,从心性到所做的选择。我们都爱朴树,都选择不循规蹈矩地活着。另有媛姐放弃天府的悠游生活和省委的顺心工作,一个人北上,成为更具责任感和使命感的那一群人。
有时候我想,我们的灵魂如果有宗族属性,它一定与姓氏无关,在尘间一世一世践行着特属的行化方式,在芸芸众生中互相吸引和靠近。
近下午四点,媛姐送我到地铁站,我们奔赴各自的下一场聚会。而我行李箱里的一件蓝染小衣和那一袭叫做白羽的祺袍,即将去面见它们的主人。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中关村的大厦深处有一座在原址上复原的王府院子,立楠和珊珊在这里候我。
头回见到他们的第二个宝贝,小馒头,机灵极了的小男孩。我看他以至出了神,脑子里全是鸢鸢泱泱的影子,我那一对儿宝啊,可离开妈妈三天了呀。小小姑娘每晚站在墙角抱着胳膊撅着嘴要妈妈的孤独身影重重敲击我的泪腺,据说哥哥没有喊过一声找妈妈,却在妹妹每晚哭醒的时候自己默默躲在被子里流泪~不能再想,我赶紧找了话题跟美丽的珊珊聊开去。
蓝染小衣是珊珊给大女儿定制的,白羽是她为自己挑选的。穿了走出来,白羽仙子一般清丽脱俗,我的嘴角肌肉已经到达上扬的极限,看看我这个人,本来不喜张扬,独独对鲸生的作品愿意不遗余力去表达。
珊珊高挑时尚,对自媒体很有解读,她建议我以鲸生的身份把微博用起来,在更广阔的人际空间里展示分享鲸生的点滴。我蛮认可这一点的,像我这样还没怎么用过微博的八零后是不是太放浪形骸了,呵呵,痕迹清淡一点的记录,我还是很愿意的,感谢珊珊的提点。
约好六月成都见,她着鲸生来,我携鲸生去,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演绎鲸生好衣的不同风情,我愿意。
回到紫竹院。说起第二天有约另一位祺袍老师去观摩她的课,冰糖和小睿责我安排太满了,没有给自己喘息,我也愧疚没有留下一顿饭的时间与他俩好好在家里吃一次涮肉。家里又来电说起泱泱的情况,我不定神了,突然很想早早结束出行回深紧紧抱抱我的小宝贝们。于是,我决定第二天直接高铁去上海,下一场祺袍展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第三个早晨,冰糖为我煮了鸡蛋面,满满的,一大碗。本是周末大早,小睿也起了床,大家聚在饭桌前开始离别前的围碗早话。
一不留神到了该出门的时间,而那满碗的鸡蛋面竟然也见了底。我不知道自己历来克制的胃出了什么状况,不过这样的状态对于冰糖和小睿是更好的道别。
北方有风
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车倒着出了深深的院子,冰糖和小睿在尽头挥手,我猜他们已经看不清我的脸。也好,伤离别的弱性子正捣着乱,泪带尴尬,也不知是他们看不清我了还是我已看不清他们。
愿你俩是北方凛冽大风中的双生树,互为荫蔽,相映芳花。
往南行了上百公里后,泥秋来了信息说博物馆周一闭关,看不了展览。看来今日到了上海要耽搁到后天才能看到祺袍展,早想到,今天就不走,跟冰糖和小睿好好在家吃菜看电视聊天,傍晚去没有树叶的湖畔公园散步,像我第一天到达的晚上一样。
窗外无垠的新绿,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大河切开绿,奔走向未知的远方,如我这样莽撞。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时间不能被打发,我开始为第二天的空闲寻找有意义的填补,虽然计划错变反而把行程拉长了一天,我也告诉自己,或许这空出来的一天正好是有特定的意义在前面等我。果然,接下来的一天,在这些年来、以及今后的很多年里都特别值得珍藏。
傍晚七点到达酒店,约好量身的客人还未到来,因为她家先生刚回沪,驾车过来需要一点时间,我们终究是在八点过些见了面。
我在微信里记录:柔煦和风般一对爱人,与我从未谋面,因为对好衣的爱和信任,三个人在这间屋子里缓缓谈细细量,小泉微波样地迎来又送走,这记下的尺寸,标记着不止美好的躯态,还有今夜房间的香气、温度、喝过水的杯子与踏步无痕的地毯。
大上海华灯万盏,寸光寸倦,该道晚安,我却无眠…
北方有风第二日一早,泥秋如约来到酒店,我有邀请她一起用早餐。这是我们见的第二面,第一次是两年前在她家的店里,一个非常美丽的中国原创实木家具品牌及其有关生活美学的集合店,后来我们微信一直有愉快的互动。
第二面舒服地发生着,我们毫无遮掩和客套,像是老久的朋友昨晚还在一起喝酒唱歌,这不过是两三个小时后再见。
接下来我将带着这位第二次见面的朋友一起去沪东北郊区见一位从未谋面的朋友。车已上路,我们自然聊起了鲸生和鲸生的祺袍。
院子对面是工地,侧墙靠着简易小卖部,如果不是这青瓦白墙的徽派水墨镇压于此,我真不敢扣响那大木门上的两只狮头铜环。里面的人如何,我站在高高的门槛外心里砰砰乱响。
开门是位园丁样的男人,他冷静问着:找谁?我答:某某师父。开门人让身,给我们进院子,我从门隙里瞥见院里的假山池塘,脚不听使唤抢先迈了进去。
感觉那条路好远,过假山穿天井进别院上楼廊,路过一排清白梨花后,又登了两层,到一小巧房门前。
开门人进去了,我看到一张背影,逆光里尤其宽厚。背影在开门人低语两句后转身望向我,侧身的影像被光削切得极薄极薄。他看完我很快转身回去再起身,手里拿了件外袍顺势披上,我只顾端详他,连穿衣也愣愣盯着看,直捕到他话语里一句"衣衫不整"我才惊觉自己的无礼,赶紧退回门后,还没回思自己的莽撞,他已经穿好衣从门里出来。
没有相互介绍,他径直走到前面带我们看访这座静谧院落的各处。一件件房门打开,吱嘎着,就是开了另一个封闭时光的嗅味。直到一间溢满老木头和老纸香的木门被打开,我已有些不能自禁,这两种被时间浸泡过才有的味道是鹰爪勾手,直接锁骨,不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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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挑了一饼普洱坐在天井里喝茶。开话就把整个心地敞开,本是只约了从九点到十一点的空闲,我们直到下午两点过还在一起,中途有用过简餐,不刻意不随意,自在到花开落叶一般。
他是谁,又是何种机缘,聊了些什么,后来又哪般体验,我都不想细细记下,因为记不下,那一天的相谈,可以蔓延成几年、几十年,还能留有香味,好似宇宙初始,大爆炸无限膨胀,无边无际。
舒畅极了,以前、现在,及今后。他说,做古法祺袍就是我修行的道场,做时,勿驻念,只管做,单纯地做。这正契我心。
离开,我和泥秋各自带了受赠的字,上车后直奔他推荐的书店,并因此结缘了一整套的复刻版《良友》。如今已经运回鲸生工作室,留待有缘人翻查,也会是不久后鲸生祺袍展的重要展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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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日,是为了看展而特地延时的一天,因为有约居衍,我把回程机票定在了晚上十点过,最后一班回深航飞。
看展一波三折,转换两地,其中尴尬乌龙不再细述,钻进去容易起心动念逃脱不了,我期望的和顺优雅,那时候是不存在的,囧。
泥秋背了相机采集老衣素材,她是我这一行收获的大宝藏,直率真诚,与我脾性相投极了,一想起那张美好的面容就忍不住暖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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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博物馆里的馆藏我都在书中有看到过,不过书上图片再精美,也没有实物横陈眼前来得震撼。
对于百年的祺袍历史而言,我坚持认为上世纪30年代左右的出品是其绝美的巅峰期。正巧是天乳运动后中华女子胸部隆起的婀娜身形与古法祺袍型制的蜜月期,即不比前期的旗袍平庸,也不比后期的改良旗袍风尘。精致不夸饰的细节和纷呈的美妙配色,是高峰一座,云天青白。而我的期望,是重新登另一座山,无论此生能攀到哪个位置,转身就能看见前一座,不改面貌。
再说居衍。十年前,他是我的老师。面对这位比我大整整十二年、一天不差的有缘人,总有些慌措。是我不够聪慧,还是他太过深邃,在居衍这里,我投石问路会回响稀微,我的每一句话,都有被黑洞吞噬的危险。在他面前我总是很难做好一个乖巧的学生。
上午十一点左右,居衍离开博物馆。他似乎是工作繁忙,看展时也常在回复信息。走前,他说下次再来深圳看我,我答了句没关系,他又开始笑我,我慌忙解释是随时欢迎来参观工作室,不过这个解释与脱口而出的"没关系"似乎真的对不上,呵呵。我没有告诉他,因为可能预计要见他,我把班机订到了最晚,所以对他的提前离开我会自然说"没关系"。
居衍之于我,像极了记忆中小时候父亲的味道,严肃的亲和力,对我的不小心之错误有些小苛刻,但是笑容温暖,声线温厚。爸爸是我的小太阳,像年轻时候爸爸的居衍也自然让我感觉亲近。
北方有风下午粘着泥秋等待时间分分汇成河流,送我去回家的渡口。我开始安慰自己,这无法预计的多出来的十个小时或许会像之前无法预期的多出来的一天一样,给我惊喜,它必有存在的意义。
结果我再一次回了泥秋的店,一切的陈设都变了,茴香清清雅雅立在瓶中的景象还是很能抚慰人心的。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 北方有风乘车去往虹桥机场前,把司机晾在路边,跟泥秋在店里合照,一张克制,一张没藏住那颗放肆的虎牙,可笑极了!
北方有风 传中,请稍候... 北方有风回家来,已经是凌晨一点半过,辛苦先生来机场接我。孩子们横七竖八躺在床上的样子,瞬间将满身的疲惫扫掸一光。我附身亲吻他们每一个的脸蛋从额头到下巴,拥抱了每一只小怪兽后,才把他们紧紧靠拢在身边,合衣就邋遢地睡了,正是半夜三点半过了。
我回到了我的道场,一匹一布一针一线都是我的念唱,一直是认真的,并将持续专注,如我践行与物多交与人少交,并不是避世,不过把心思多放在安静的事情上而已,比如现在,就该停笔放空了,赘言太多,不利于活计。
北方的风,凛混,你是其中一粒进眼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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