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轻人乘坐列车驶往远方。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年轻其实已经不是少年,也经历过几年的社会历练,但智慧仍未开,是开始思考许多人生大问题的年龄。他的出行,与其说是他的主动选择,不如说是被动接受。家里人迫使他结婚,而他自己并未想通一些问题,比如妻子如何选择,该怎样承担家庭责任,如何去培养一个孩子等等。他年轻时候交往过两个女朋友,但最终都因各种原因没有坚持下来而分开。他有一些思想,这股思想的力量使他清醒,但也因为清醒而过于远离社会的主流。他在与家人因为婚姻问题上大吵一架,这也是他出去的主要原因。他并没有通知家里人,就带着自己的为数不多的积蓄出了远门。去哪里,他已经想好了:江西龙泉寺。
像许多年轻人一样,他为自己的许多深奥的问题而苦恼,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勇敢地迈出一步,他离真相的树荫下越靠越近,希望哪里的禅师可以给他以心灵的清凉和禅悦法喜,厘清这一些苦恼的答案。
他在飞速行驶的列车上,不自觉地就会被这些烦恼侵袭,但在领略窗外的大地风光时突然有了自己的答案。婚姻就像围城,正如其它的许多事情一样,是个坑,不断地有人跳下去,同时又有人不断地从坑里爬出来,就像有些人兴业赶考,有人卸甲归田,他对自己已经把问题的答案在心中落下初步的印象而感到欣喜,列车飞速行驶,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他已经准备好了。
下了列车,他直奔目的地:龙泉寺。他对佛法的了解不深入,只是凭借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对佛教有个大致的轮廓和概念,以及大学时代对于禅宗的耳闻,领佛教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还算不错,所谓玄学,玄之又玄。
当下正是旅游的淡季,这大大增加了他见到禅师的概率,稀少的游客让他格外轻松,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从小到大莫不如此。
“阿弥陀佛。”他不自觉地念了出来,随即一脚踏入寺庙。
他没有选择烧香,也没有想象中像许多游客一样严肃而神圣地礼佛,因为他清楚,如果不能解决心中的困惑,徒然地向外驰求,又有何意义呢?毕竟,佛不是上帝,不能无所不能地满足他个人的愿望,佛做不到全能。他如是想。
这个寺庙十分庞大,比一般的寺庙大不少,走了十几分钟,还没遇到一个师傅。忽然间,从阶梯上走下来一位僧人,慈眉善目,走路一步一个脚印,给人一种稳重而踏实的感觉。他立刻快步走上台阶,像那个和尚打了招呼。
“你好,请问您是这里的禅师吗?”他还在台阶的下面,仰视着眼前的这位僧侣。
和尚并没有马上理他,而是侧身转过去,仿佛在逃避什么,尔后又转过来,突然回答道:“怎么了?我是啊。”
年轻人对他回答自己感到高兴,还以为和尚会高傲地不理会他呢。
“听说这里的禅师很厉害,我是从浙江一带过来的,想向您讨教一些问题。”年轻人诚恳地说。
"你跟我来。”说着,禅师加快了脚步,越过年轻人,朝下方走去。年轻人自然高兴,跟着师傅回过头下去,心里的疙瘩仿佛马上要得到一双巧手的松绑,顿时感到舒畅。
拾级而下,他们两人来到一间暗房。说是暗房,因为没有开灯,但是时值下午,太阳从房屋的侧方一个窗户照射进来,提供了一点光亮,使房屋不至于过于黑暗。
“你是从浙江过来的啊!有什么事想说?”和尚开口,不断揉搓、盘玩手中的佛珠。
“禅师你好,我有一些困惑想跟您交流交流,主要是讨教。”年轻人很谦卑,这是他本身就具有的天然的良好的品质,因为这一品质,身边的许多人都对他欣赏有加。
“你说。我听听看。”禅师笑着,手中还在不断揉搓着念珠。
于是年轻人把他的一些关于婚姻的思考像禅师吐露,同时也表达了一些他的思考,禅师听着,默不作声。
“年轻人,这样的问题,我可以跟你交流交流你说你没有想清楚婚姻的目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想法。人生下来就是苦,在成长和老去的过程也是苦,佛家讲的人生八苦,所言真实不虚。我们短短几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微不足道。任何一个个体都无法逃离这种宿命。我的看法:人生本无意义,我们生活的目的就是传宗接代,一代一代地接力,直至无穷尽也。不知道你是否满意这个答案?”
年轻人感到心头一震,怎么就连禅师也认为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没有更崇高的追求吗?难道人就是苦和欲望所交织的巨大的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生物,我们注定直到死去也无法逃离我们的宿命?
“因此佛家讲出离六道轮回,离苦得乐,在世要苦修,不能破戒,要约束自己,甚至让自己的肉体吃苦头,你看,金刚经告诉我们,若为人轻慢,轻贱,则先世罪业,得为消减。”禅师没等年轻人回过神便继续他的讲话。
“这世界那有什么终极答案,都是选择不同而已。你要悲悯人类,同情他们所受的苦,要教导他们尽早踏入正法,远离邪魔外道,修行修身,这才有能够获得解脱的一丝机会。很难呐!”
年轻人边听禅师的话,边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确实,虽然年龄并不大,但他已经见了许多人间疾苦,用当下时髦的话,来讲,谁不是在生活中负重前行呢?君不见那么多苦难降临在人们身上,不说那些自作自受的成年人,为什么小孩子要被苦难惩罚呢?他们有什么罪过,以至于让家人暴打,在战争中被敌人刺刀戳起死而含冤呢?难道是为了承受上辈子的罪过吗?他越想越觉得可悲,对自己作为人类而悲叹和厌倦,所谓“生而为人,十分抱歉"。
“您说得对,人生实苦,无论如何选择,却逃脱不了命数的惩罚,我们最终都将失去这短暂的一生,您的话给了我去悲悯人类,为他们受苦而难受的觉悟和勇气!谢谢您!我明白了!”年轻人双眼放光,好像得到了某种真理一般。
“这就对了。去生活,哪怕千方路途渺远且长,但不能失掉对生存下去的勇气!像我一般,已经修道近五十载,我从十几岁开始出家,一心学禅宗和净土,现在仍然每天修禅定,打坐,每天能够有新发现,这种生活,就是我的全部。我从未后悔过。年轻人,你也应该生起信心,在世间法的修习比我们修出世间法要更难也有更多地阻碍,但是一定不能有退却的心,因为信心就是一切!要像金刚一样坚固!”禅师停下了手中念珠的不断盘整,整个人激动地站起来。
“生活下去!悲悯且善良地生活下去,去体悟作为人类的悲欢和苦辣,传承下一代,一代更比一代强!”年轻人站起来,边说边向禅师行双手合十的礼。
年轻人心中的勇敢的火焰开始燃烧,他忽然一转念,有一种想皈依佛门的冲动。
故事的最后,年轻人并没有在当时皈依佛门,他带着对问题不一样的思考角度离开了禅师,禅师后来又说了一些令人费解的话,不过不重要,他心中的疙瘩已经几乎解开。后来他回忆的时候,总是认为,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返回家乡后,决定和他之前的相亲对象之一结婚,不知道是不是心诚则灵,女方也很欣赏他,便答应着门婚事。在以后的家庭生活中,每当他遇到挫折,遇到上天给予他的苦难,他便想起那时和禅师的对话,世人皆苦,便升起一股力量,将他从苦中超拔出来。
禅师去世的那天,他听闻这个消息后,带着悲痛万分的心情,他出发去寺庙,决定永远皈依释迦摩尼,不说成为大德高僧之流,做一个严于律己的居士,将自己的后半生所学之智慧,传授给有缘的人,让更多人升起离苦得乐的决心和信心,渡人,亦自渡。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面对这一必然来临的时刻,他深感自己的选择和坚持是正确的,他的子孙早已满堂,完成了这一世的负重前行,是时候得到解脱了。在心电图上下跳跃的最后时刻,他心神安宁,平静地念着阿弥陀佛,据许多人说,那天下午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霞光,也许是佛在接引他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征兆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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