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站 城市：广场（下）
那个声音，小小的，轻轻的，我辨不清是男是女，只知道这个声音一直在跟我讲话，如同我手里一直拿着个对讲机，里面的声音嘈杂不停。
声音：“不要四处去寻找别的谈话伙伴，我就是你的谈话伙伴。”
尼玛：“因为你，我失去了所有的谈话伙伴。”
声音：“是的，因为我，你失去了所有的谈话伙伴，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尼玛：“你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谈话？”
声音：“你晓得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尼玛：“我不愿意这样，我真的不愿意这样。”
声音：“没有关系的，你不要担心，你不是自恋的水仙，不是纳萨西斯，也不是自言自语的疯子。”
尼玛：“是啊，疯子。再这么下去，再这样一个人走在广场的地砖上，我就是疯子，即使我没有疯，如果周围有人看见了，也会从我落寞的影子和悲伤的眼睛里看出我内心的躁动、狂热和不安。”
声音：“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是有使命的人，你要坚强些。”
尼玛：“我一直很坚强，很努力，可是，如果你真的交给我某种使命，某种我不知道的使命，你应该再赐予我力量、智慧和爱。”
声音：“我已经赐予你足够的力量，赐予你足够的爱和智慧。”
尼玛：“可是，我还是感觉到孤独，感觉到渺茫，感觉到无力。”
声音：“不，你不孤独，不渺茫，不无力。你知道的，有许多人守在监控器前，他们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是没有隐私的人，你是我的战士，我的宇航战士。”
尼玛：“不，你不要这么捉弄我，我担心我会成为贞德，被火刑烧死，我担心我会成为耶稣，被十字架钉死，我不愿意，不愿意被修士们侮辱，被强盗们捉弄。”
声音：“你不会的，永远不会的，你会像释迦牟尼一样，和平地圆寂，你会像老子李耳一样，无声地消失。”
尼玛：“你这是在许诺，还是在诱拐？”
声音：“我不是。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主人，你的师傅。”
尼玛：“可是，我若是信你，我会不会是一个被监禁的疯子？一个被绑在病床上的疯子？一个间歇性的神经病？哦，我好害怕。”
声音：“我知道，有些记忆让你害怕，可那只是若干世前的误会。”
尼玛：“是的，那些记忆让我恐惧，让我害怕，我不愿意被人当成疯子来侮辱，不愿意被人当成疯子来禁锢，我害怕疯人院的墙壁，害怕冰冷的锁镣，害怕烧红的烙铁。哦，我的主人，我仿佛听到了自己肉体发出的‘滋滋声’，那是烙铁在炙烤我的胸膛，我晕死过去了……”
声音：“醒醒吧，我的孩子，你在做梦，你在发烧，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你的幻觉。”
尼玛：“可我明明感觉那是我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声音：“记忆也可能是假的，生活就是假的，你千万不要假戏真做。”
尼玛：“假作真时真亦假。师傅，请给我开示，我到底该怎么走、怎么做？什么是我的使命？什么是你为我安排的计划？”
声音：“呵呵，你这是在不断向我提问，还是在不断拷问你自己？答案就在你心中飄荡，这你是知道的。”
尼玛：“不，请你告诉我，明明白白告诉我。”
声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声音：“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我若做是念，佛即不会说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者。以须菩提实无所行，而名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
……声音自顾自地诵唱起《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我真是受不了，如同孙悟空听到唐僧念起紧箍咒，抱头乱窜，又跳又滚。
尼玛：“还请师傅开示。”
声音：“路在脚下，你是行者，应知我心。”
尼玛：“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为我制定的计划是什么了。”
声音：“非常简单的计划。”
尼玛：“Yes，simple plan，very simple。”
声音：“只有简单易行的，才是容易坚持的。”
声音：“吾未见圣人，得见君子足矣；吾未见君子，得见有恒者足矣。”
声音：“吾道一以贯之。”
声音：“笑。”
声音：“一笑了之。”
……
哦，我的广场，空无一人的场所，思想，对话，写作，阅读。
一个爱书人，一个行路人。
我还需要什么呢？什么也不需要。
我爱这里，我爱无人广场，我爱无人之境。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嗯，君子。有恒者。
……
我不是食人族，不是。我只是行者。乐阿兰那行者。
“哈哈，哈哈，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人在江湖飘，谁人不挨刀？”
“如我过去若干世，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肢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
嗔恨？
嗔恨。
“我爱你有多真，我恨你有几分。”
我……
我是谁？
谁是我？
我是我。
我非我。
有我。
无我。
大我。
小我。
忘我。
勿忘我。
哦，师傅，请你为弟子开示。
开示什么？
请你为弟子安心。
把心取来。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这里已是空无一人，这里已是空无一物。”
闪回：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主题曲响起，霍元甲拳打脚踢动作。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闪回：姜文电影《太阳照常升起》里周韵走来走去不停念诵。
空悠悠。空悠悠。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色不离空，空不离色。
……
悟空，你在做梦。
师傅，这是哪里？
此地名为“无人广场”，乃“无人之境”中最为虚幻之地，乃太虚幻境，你赶紧起身，随我西去，保管平安无事，不可再庸人自扰。阿弥陀佛。
好的，师傅前头走，弟子随后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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