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伤感是可憎的情绪,可是像秋汛姗然袭来,干枯的心底河水泛滥,几欲冲垮堤岸。
是这样的:同事周日结婚,周一中午我去离家最近的致远书店想买本童话送她,不想淘到《百年孤独》,虽然出版社不入流、通篇找不到译者姓名,并且纸张粗劣、字体偏小、价格竟不菲,但还是得了便宜似的买下它,就因为这个译本和从网上下载的、已经朗读了十章的《百年孤独》一致。其实这样坚定地从一而终只为读起来方便省事。于是白天看《二马》,晚上接着朗读、录音第十一章。没想到,这竟真的是本盗版书,里面的错别字明目张胆的满篇都是,和从网上下载的前十章一样多。哼,致远书店!
周二偶翻杂志,《伤逝》赫然入目,仿佛专门提醒我冷落它已多年。晚上,拿出林贤治编注的《鲁迅小说全编》,重读《伤逝》。边看边在书页旁标注对某句的感受。读完长叹一口气,倚在床头发愣。丈夫在床上躺着,仰起头问怎么了,我说读了篇鲁迅的小说。接着,我说鲁迅就是鲁迅他每一篇小说都表现一个深刻主题这篇伤逝怎样怎样……丈夫似乎知道我叹气发愣的原因了,似乎。
我又打开书橱,找到那本孔范今编的《鲁迅选集•小说散文卷》,那本写着购书时间为1995年的书。我以为那本书里的《伤逝》中一定记着初读时的阅读感受。竟然一个字也没找到。除了在“趁我还未忘却了我的翅子的扇动”这半句下面有一道轻浅的铅笔波浪线外,再没其他读过的痕迹。但是我确实读过,绝不只一遍,从1997年起。“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虚空。”那时的我,也是如此,在沉默中等待时间带走一切,说出的和写出的都只有虚空。
昨晚,我读完以前读过一半的《玩偶之家》,可惜没找到《海的夫人》。起码娜拉和子君肯定有剪不断的关系了,我断定。今天我翻了鲁迅全集卷2中的《彷徨》、《野草》篇目,读完卷11中的《两地书•第一集(1925、3—7)》,读了网上下载的演讲稿《娜拉走后怎样》。我感到鲁迅所说的“气闷”。不是作品本身,不是他们信中所言的社会与人,而是鲁迅怎么会高密度的写了那么多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篇章,在1925年三月到七月间!《示众》、《高老夫子》,《野草》中的《死火》、《狗的驳诘》、《失掉好地狱》、《墓碣文》、《颓败线的颤动》、《立论》、《死后》。1925年啊,铁树开花的那一年!然而,读着这些作品,感觉爱情却让他更加孤独、绝望。
《伤逝》写于1925年10月21日,此前四天写了《孤独者》,11月写了《弟兄》《离婚》。鲁迅在用此文警示许广平吗?在按常理来看应该尽情饱尝一生唯一一次爱情果实的时候他却把它想象成苦果。他对她不相信吗?还是怀疑他们的爱情?我多么想知道许广平读完《伤逝》后的感受!而许广平是真正沉默的人,现在找不到她除了给他的信以外的只言片语。第一次读到他俩的书信,是在一个叫张恩和的著的《鲁迅和许广平》中。看到此书上标的买书日期是1996年的腊月二十八,我顿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年根上我不顾高二成绩的千疮百孔完全沉浸在张恩和笔下伟大的鲁迅和他学生的甜蜜爱情中。
对我来说,重读鲁迅作品相当于重回大一上学期那段现代文学课时光。1997年秋天,我和鲁迅之间,站着一个讲解鲁迅的人。鲁迅的文字从他嘴里说出,鲁迅的思想从他脑子里迸出,鲁迅的性格从他身上体现,鲁迅的声调从他的方言里传出,鲁迅的姿态从他的身影里折射,鲁迅的笑从他的嘴角泛起……不知从哪节课起,讲鲁迅的老师消失了,我坐在第一排仰视的就是鲁迅。我也不再是我,我就是许广平。我给他写信。他在课前拿起我桌上的那本《鲁迅选集•小说散文卷》微笑着翻看,借走。他借给我他办公室那本厚的几乎等我手长的鲁迅选集。
还是没有回信,没有。
我读着鲁迅的文字,却不见鲁迅了,页页段段句句字字都是他。我一封接一封的寄,他一封接一封的收,邮递员徒劳地为相隔一个走廊的两个人奔走着。动荡又明丽的1925年春夏的北京,阴霾死寂的1997年秋天的济南,似乎毫无关系。“一切悲惨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人们不懂爱情。”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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