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堂子里的老王

建明小区及周围的建筑都是八十年代的厂房宿舍，像谈固小区是原纺织一厂宿舍，钢厂小区是钢铁厂宿舍，这里大多破旧不堪，居者大多是老年人及外地来的务工者。在建明小区的中间位置，很醒目的一座二层小楼赫然其中，在一层和二层的中间挂着醒目的条幅，上面写着“大众浴池”，说白了就是澡堂子，这澡堂子的一层是男浴池，二层是女浴池，上下总共一百八十平方的地方，显得有些狭窄，一进门是一面大镜子，左边有一个狭小的石灰楼梯，再往上走是女浴池，一层右边是男浴池，一层的左边是收银台，一米二高的柜台后面只能留有一个人的位置，靠墙有一个柜子，上面摆满毛巾浴巾洗发水等洗浴用品，墙面上贴着毛主席画像，也有些八十年代当红明星的的画像，澡堂子整体的装修显出八十年代的时代气息，老王就是这澡堂子的主人，常年坐在收银台后面。

这个浴池是老王父亲留给他的，最早时候是公家的，后来厂子倒闭，老王父亲盘下这家洗澡堂，经营了多年，再后来老王父亲去世，自然这澡堂归了老王这个独子。

老王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一直坐在澡堂子的收银处，三十岁丧了父亲，老王从那个时候起直到今年六十岁，除了生病，都是坐到收银处，老王的媳妇叫翠苗，尖尖的小巴，细细的眼睛，扎着麻花辫，一幅不好相处的样子，不像老王，憨憨厚厚的样子，老王虽不高，也就一米七的样子，但浓眉大眼，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小伙。

老王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大福，老二叫二福，老大早年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也算了了老王的心愿，只有这老二儿子，呆呆傻傻的，今年都二十五岁了，还没合适的对象，这也是老王的一块心病。

老王这一生有三个心愿，买两套房子，大福和二福一人一套，再给这呆傻的二儿子娶个媳妇过日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两个儿子都生个儿子继承香火。老王常想等心愿完成了，就攒上十万块钱，轻轻松松的过上小日子，也学学邻居老李，出个国，坐个飞机，也去北京故宫参观参观文物，没事在家喝个小酒，把剩下的几年好好享受享受，也不枉此生。想着想着老王脸上得皱纹挤成了一朵老菊花。

说起买房，老王自己继承了父亲的一套房，前些年大福娶媳妇的时候，老王把攒的五十万拿出来给大福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房子，娶了媳妇。只是这些年房价涨了不少，眼看着二儿子都二十五岁了，这手里八十万只够买套房，娶媳妇的钱就没着落了。老王不禁心里着急起来，现在哪个闺女结婚不要房子呢。何况自己的儿子呆呆傻傻的，又何况现在娶个媳妇也得几十万，光给闺女家嫁妆就得二三十万。

老王的澡堂子也是赚钱的，一年纯利润就十万上下，只是这人口多，开销就大，老大家两个孩子，大福也没工作，就靠这澡堂子里的钱养家，媳妇带着两个孩子，也没工作，一个月给他们两千的生活费，老王媳妇也是天天不乐意，天天数落媳妇馋，还买肉吃。老王媳妇更是一天三顿白菜叶子煮挂面，更别说见点荤腥，到过年的时候才买上二斤肉，还是卖剩下的那种，老大媳妇没事就去邻居家偷偷告诉她婆婆怎样怎样的扣门，但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过着。

老王还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给二福买了套房，在二环边上，精装修的现房，交房那天老王带着一家人去看房，老王媳妇摸摸这、摸摸那，一副没见过的样子，也是，老旧房子住久了，还是新房子好，老大媳妇酸酸的说：“还是新小区好，不像我们那小区，又破又旧，真是没法住。”老王没说什么，老王媳妇马上没好气的说：“有本事自己赚钱去！”老大媳妇白了一眼，也没说话。老王看着这崭新的房子，憧憬着二福娶媳妇的情景，心里就乐开了花。

终于，老王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

老王买房的事不胫而走，周围邻居一下子炸开了锅，提亲的也多了起来，虽然相亲的姑娘家都是有些毛病的，像眼睛有点斜，腿有点瘸的，总之都是有点身体残疾的，老王心里明白，好姑娘是不会嫁给呆呆傻傻的二福的，相来相去，离这十里地的大周村的一个姑娘挺不错，姑娘姓周，叫周小娥，长的圆脸庞一双大眼，一米六五的个子，除了腿是瘸的没啥毛病。老王和媳妇都挺满意，和姑娘家一商量，下了定礼，年底结婚。

为了能给二福娶媳妇，老王绞尽脑汁，眼看着手底下的钱是不够的，还差十万块，这半年的时间澡堂子也就能进项五万，怎么也是不够的。老王跟媳妇一商量，还得继续省，只有省才能出来这笔钱，这半年里，老王家除了小孩，每人一天只吃一顿饭，水果零食更是没有的，给老大家的钱一个月两千元减少到一千五，从明天起洗澡每人涨一块钱，从原先的六块钱涨到七块钱，澡堂子里烧的水温度再降低一些，温水就可以，这样可以节省不少电，电吹风每个人只能用一分钟，再和搓澡的小刘说，把她的提成从二八分，降到三七分（每一块钱老王分三毛，小刘分七毛），澡堂子多占一成。

老王一家人就这样度过了半年，半年以后，老王家除了孩子，都瘦的皮包骨似的，楞是把钱凑上了，下了聘礼，腊月的初六，新媳妇娶了进来，只是婚礼上，老王家大儿子一家就像没命似的吃肉，据说还去了医院。

终于，老王的第二个愿望实现了。

自从娶上了媳妇，老王家经济也开始宽松多了，也怕邻里说虐待新媳妇（老王家是伙着吃饭），也开始鱼啊肉啊的买起来，但总也架不住人多，每次都是一抢而光，新来的媳妇总不好意思抢，却是总也吃不上一口。日子久了些，老王媳妇又恢复了以前的白菜煮面条，只不过偶尔买点肉、买点鱼，但还是少的可怜。

自从二福娶了媳妇，老王真是春风得意啊，也了了他一大心愿，心痛快了，人也精神了，只是脸色不如从前红润光泽了，多了些蜡黄，邻里亲戚都劝老王去医院瞧瞧。老王媳妇说：“你就是那半年没好好吃饭，养养就好了，看我天天脸蜡黄蜡黄的，也没啥事。”媳妇这么一说，老王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二福结婚半年了，也没见二福媳妇肚子有动静，这让天天盼孙子的老王和老王媳妇着了急，这娶媳妇就是为了延续香火，不生孩子可咋成啊。这天吃完午饭，老王偷偷的把二福叫到一间单独的浴室，小声的说：“二福啊，你晚上和你媳妇都干啥呀。”二福眉眼一挑，害羞的嘿嘿乐了。 没等老王反应过来，二福把老王摁在了小床上，骑在老王身上，结结巴巴的说：“就，就这样，就这样跟媳妇，媳妇。”说着又嘿嘿的笑了起来。老王的心这才落下来。

话说老王把二福叫到浴室里面，老王媳妇也叫了二福媳妇来，扭扭捏捏但又不能不说：“小娥啊，你看你过门都半年了，也没见肚子有动静，妈就想问问你，和二福那个了不？”小娥腿瘸但心不瘸，一听这话就反应过来，连忙说“妈，你放心把，俺和二福早都搁一块了，迟早会有的。”老王媳妇这才放了心。

又过了半年，娶进媳妇一年了，愣是没怀上个一男半女。老王急了，这咋回事呢。老王媳妇也是各种想法，最后两人一合计，上医院去看看去。

四院的妇产科是全市最出名的，老王和老王媳妇带着五千块钱，小心翼翼的拿红布一层一层的包好，他们想，花这么多钱看病，还是头一回啊。自个都没舍的过，老王媳妇腰间盘突出，疼的不行，楞没去过医院。但为了孙子，豁出去了。一家四口到了医院，挂号、验血、各种仪器检测，二福和二福媳妇检查完，花了四千八百块，老王和老王媳妇心就像被剜了一下似的疼，等了两个小时，结果终于出来了，是二福媳妇有问题，输卵管发育不完全造成的畸形以至不孕，老王望着医生说，能治吗？医生抬头说：“不是不能治，只需要把输卵管修补上就可以了。手术风险小。没问题，能治。”老王说：“医生，那得需要多少钱？”医生说：“手术不出意外，总共也就三十万吧。”老王傻眼了。他攒了一年钱也就攒了八万。

回到了家，老王和老王媳妇算了一笔账，娶周晓娥这个儿媳妇聘礼花了三十万，婚礼花了五万，一共花了三十五万，如果让二福离婚再娶一个，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还需要花三十五万，如果治好二福媳妇需要花三十万，那就能直接生孩子了，如果治不好只好让二福离婚再娶一个，医生说了，手术风险小，容易治好。老王和老王媳妇一宿没睡，就商量是给二福媳妇治还是不治，哪个更合算，最后老王一拍大腿决定，还是要给二福媳妇治疗，毕竟可以少花五万块钱。

老王家又开始了节食的日子，除了老大家两个孩子，每人一天只吃一顿饭，给大福家每月一千五百块减少到一千四百块，给二福家每月两千块减少到一千五百块，从明日起澡堂子洗澡每人涨五毛钱，澡堂子里的水温度再降几度，水不凉就可以了，老王和老王媳妇逢人就说，温水洗澡更健康。给搓澡的小刘四六开（每一块钱老王分四毛，小刘分六毛）。

十五个月以后，老王终于攒够了三十万，带着二福媳妇去动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这下老王和老王媳妇心里甭提多敞亮了，这动了手术，二福媳妇养了两个月，第三个月就怀上了，老王心里乐开了花，老王媳妇逢人就说：“俺家老二有了，俺家老二有了。”二福媳妇的怀孕给这个家带来了新的希望。

九个半月，孩子呱呱落地。二福媳妇生了，本该欢喜的事，老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盼望了半天，是个女娃，老王媳妇也垂头丧气。三十万啊，就换来一个女娃，老王真觉得不值，还是大福媳妇一语点醒梦中人，对老王和老王媳妇说：“这孩子啊，以后还能生，二福还年轻。”老王一想，也是这么个理，随着也高兴起来，老王还有盼望，盼望二福家第二个孩子是个儿子，这可是他最后一个心愿啊！

一年以后，二福媳妇又怀上了，老王又有了新的希望，他去庙里烧香，破天荒的捐了10块钱，老王心里默念：“老天爷啊，赐给我一个孙子吧，我愿意折寿十年。”老王从未如此虔诚，从此在澡堂里摆上了一个观音，每日烧香祈求一个孙子。

不知是二福命该有儿子，还是老王的祈祷应了验，二福家二胎确是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还是机灵的。这让老王家大放异彩，老王拿出了自己结婚时穿的大红外袍，老王媳妇也破天荒的买了大红改良旗袍，据说买这旗袍花了一百块钱，老王家澡堂子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老王拿出五万块钱，大宴邻里亲戚，人们都说，老王真是有福啊，两个儿子，又生了两个儿子，此生无憾啊！老王心里乐开了花！眼看着这些亲戚邻里，心里说：“只有我老王，两个儿子都又生了儿子，看看老张，就一个丫头，嫁人了，家里没人了，看看老李，有儿子却生了丫头片子，看看，看看，就我老王，要啥有啥，我TM的老王是这些人里面最有福的。”老王拿起酒杯四处敬酒。

许是高兴，老王多喝了几杯，晕晕乎乎之间，他梦见自己坐上了飞机去了美国，他和老外们叽里呱啦的用外国话谈着，他还梦见自己去了北京故宫，和毛主席握手言谈，一会不就又梦见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他从来没见过的，叫他爷爷，扑到他怀里，他梦见自己发了财，梦见自己攒了十万块钱，梦见大福二福皱着眉头、一声一声的喊着爹，梦见自己变年轻了------

老王死了。

医生说，脑梗，早该来检查，早该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