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伏地拜道:“启禀郡主,那夜之后,陛下就落下了腿疾,右腿时常没有知觉,请了许多太医总不见好。
后来郎中令冒传郡主死讯,陛下更是茶饭不思,跑到您的衣冠冢去跪着哭了一夜。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有疯癫之兆,还经常被噩梦惊醒。
白天不敢见光,让宫门下钥,夜里又要灯火通明,有一次还赤着脚跑去敲钟;只吃生的东西,还拿割肉的刀来自残,奴才们看的是胆战心惊。
就在上个月,陛下还说,梦见自己一个人在宫里跑,可是到处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最后在宫门口看见郡主,提着一盏灯,朝他笑,可他一跑过去,您就不见了。
自郎中令升任丞相,就一手遮天,把持朝政,陛下又是那样情形,丞相就起了僭越之心。指使咸阳令带兵进宫,逼死陛下。
郡主,当年是陛下鬼迷了心窍,冒犯了郡主,可陛下也是被人陷害,他待您一心一意,离了您生不如死。陛下死得惨烈,求郡主为陛下做主啊。”
“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韩谈。”
“你以后就留在郡王身边伺候。我会让你看到赵高和阎乐为陛下殉葬的那天。”
我又问程邈道:“赵高如今在哪?”
“应该是在准备登基典礼。”
“我记得你会模仿赵高笔迹。”
“是。”
“陪我去一趟皇陵。”
我们去的并不是骊山陵墓,而是扶苏的墓葬。
“不要动主墓,开右边的衣冠冢。”
扶苏死后,我就把衣冠冢迁来给他陪葬了。所以胡亥来的也应该是这里。
“起棺。”
棺材里赫然是一枚大秦凤印。
韩谈惊讶道:“凤印遗失数月,您怎么知道在这里?”
我拇指轻抚过那枚玉质温润的凤印:“因为这是他答应我的。”
那夜暴雨,我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红着眼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会立风曦做皇后。”
我停下来,他接着说道:“姐姐,凤印给你,我永不立后。”
我没有收下凤印,那它一定就是在这里。
“大秦凤印,太后懿旨。召群臣今日集会,议长安君子婴为王。用赵高的笔迹写。”
程邈道:“是。”
韩谈道:“郡主确定那些朝臣收到诏书一定会来吗?万一他们怀疑怎么办?”
我看着眼前的陵墓,幽幽道:“以前也有人问过我同样的话。”
“万一扶苏和蒙恬怀疑怎么办?”
“众所周知,陛下的所有诏书由中车府执笔,加盖传国玉玺,又有丞相为证。除非陛下亲口说诏书是伪造的,否则谁能证明这封诏书不是陛下本来的意愿呢?从形式上讲,那封诏书什么也不缺。
或者,怀疑陛下最倚重的外臣和最信任的内臣在陛下临终之际,同时背叛了陛下,只为了要他死。如果真是那样,他又有何颜面来做这个太子?”
形与势,这封诏书能送出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刚好相反,凤印早已遗失,笔迹可能伪造,但只要人心所向,真假并不重要。”
我带着怀清台的卫队闯进郡王府的时候,子婴吓得手足无措,还以为是赵高派人来杀他灭口。
“你们要做什么?”
“送你去做秦王。”
他正在挣扎,几个卫士把他双手绑了,推到车上。
“幸会,哥哥。”
“你是……”他犹豫了一下称呼,“风君莹?”
“我现在不姓风。姓嬴。你也不必叫我的字。我是私生女,你可以叫我庶妹。”
我幽幽道:“那个王位,你爹曾经一步之遥。你的二表哥将闾,也有一半的楚人血统。在你父君离开秦国之前,他一直都是秦楚两国宗室最中意的继承人。之后才有人转投将闾。
你是大秦唯一的继承人。也只有你,能够完全避开嬴氏吕氏的存疑,又兼顾了为数众多的外戚。”我端详着他,下了定论:“你会是一个完美的秦王。”
子婴的眼神里透出畏惧,好像被我品评艺术品般的语气吓到了。
我帮他理了一下衣襟,重复道:“你会是一位完美的秦王。”
巷子里传来打更的声音。我温柔道:“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我们明天寅时进宫。”
“嬴妹,我……我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做秦王。”
“那你要比胡亥好一点,不会奢望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嬴妹,我求你,我不想做秦王。”
我盯着他:“你是秦国唯一的继承人,你不做秦王,难道把王位拱手送给赵高吗?奸宦篡位,哪怕只有一天,都会是大秦国史上最屈辱的一笔。我一个私生女尚且不能不顾,你作为嬴氏嫡子没有推卸的权利。这是你的义务,是由你的血统决定的,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和缓了一下神色:“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一觉,一切交给我。”
桌上的蜡烛噼啪作响。我知道,今晚不论对于他还是对于我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我替他掖了掖被角。月光入户,我走到窗前,不知不觉就站了一夜。
寅时到了,我去隔壁换了一身男装,轻轻推醒子婴:“该走了。”
他昨晚衣冠不整地被我薅出来,又畏畏缩缩的,我本来也没多看他几眼。
梳洗更衣后清爽多了,也不太敢在我面前露怯,这才有了点皇孙贵胄的样子。
“你长得比较像你爹还是你娘?”
他没料到我突然有这么一问,答道:“像爹多一些。”
“传闻长安君是秦国第一美男子,你也不差。”
他现出窘迫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回我。
我笑道:“走吧。”
我们乘程邈的车驾入宫。
一众大臣等在殿下,赵高站在台阶的最高层,远远地看着我们。
众臣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其实每个人看见诏书的时候,都心知肚明,知道是我回来了。
我带着子婴缓步向前,朝臣自动分出一条路给我们,也同时划分出了各自的阵营。
宦官开始宣读懿旨,阎乐立刻指出懿旨没有效力,文官们即重新提出立子婴为帝。双方争执得不可开交。
“既然众朝臣争执不下,就交给天命来决定,如何?”
赵高一党立刻有人提出反对:“谁不知道阴阳家只听你的话。风角星算,龟卜蓍筮,你想让他们作伪,他们还敢不听吗?”
“那好,我们不占卜,只看天象。从这里到王座,一共百步。就请丞相走上去,看看上天是否肯庇护你。”
一声响,晴天霹雳;二声响,宫殿摇震;三声响,劈碎龙椅。横梁都垮下来,险些砸在赵高头上。
阎乐高叫着:“妖女!这是妖法!你们别信她!”
但众朝臣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人心所向。
想当初阴阳家始祖邹衍蒙冤,曾令六月飞雪。我今日身负百年功力,虽不能改换气候,却可通于天地。
我慢慢走上前去:“妃嫔相害,骨肉相残。父子离心,夫妻反目。君臣猜忌,将相不和。奸宦主政,贤良蒙害。大军远放,民不聊生。贼寇作乱,国将不国。臣请去帝制,恢复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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