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在动物园里消磨了一整天，沈筱艺前所未有的高兴。睡前说晚安的时候，沈漫跟她约好，星期天去公园里玩，叫上方歌，还是三个人一起。
但沈筱艺第二天就变卦了。
当沈漫收拾妥当去叫女儿出门的时候，沈筱艺也已准备停当，但她看着沈漫，却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眼神中带着犹疑。沈漫看出女儿的不对，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磨磨蹭蹭了半天，沈筱艺才小声问出一句话来：“爸爸，我今天不去了好吗？”
“不去了？那你有什么打算？”沈漫有些惊讶，昨天晚上她明明都还期待着的。
“我想去找妈妈。”沈筱艺低低地说着，忽然抬起头，看着沈漫的眼睛，声音提高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找妈妈。”
“嗯……下周末你再去找妈妈，好不好，你看，我们昨天都说好了的啊，今天爸爸带你去公园玩，待会我们现去找方阿姨，你昨天和她玩得那么开心，不是吗？”沈漫俯下身，说得很耐心。
可沈筱艺却突然尖叫起来，大叫着喊道：“我要去找妈妈，找妈妈。”
她叫得那么大声，叫着叫着，神情开始愤怒起来，好像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期望似的，如果沈漫不答应，她立刻就会爆发起来，变成一只暴怒的小狮子。
沈漫吓了一跳，他不明白女儿怎么忽然气成这样，一个晚上而已，却是180度大转弯，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一点余地也不留。
女儿已经叫得开始喘气，沈漫赶紧俯下身，轻拍着她的背，连声道：“好了好了，今天你去找妈妈吧。爸爸以前答应过你的，周末放假，你可以随时去找妈妈，爸爸保证不拦你。”
沈筱艺破涕为笑。沈漫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
其实周日沈漫原本是要上班的，为了陪女儿，也为了女儿能接受方歌，他特意去跟主任申请了调休，赵东林知道了实情的原委，二话不说就给他顶了班，费了这样一番周折，不料却是白费了。
沈漫有些沮丧，跟方歌通电话的时候也是怏怏的。没聊上两句就被方歌听出来了。问清原因以后，倒是方歌先笑起来，她没有觉得失落，反而安慰起沈漫来，“来日方长嘛。孩子想妈妈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之前的每个周末，她都去见了妈妈的。昨天她和我玩了一天，挺开心的。这个头起得不错，不能奢求太多嘛。慢慢来，别着急。”
“只是，委屈你了。”
“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方歌嗔怪道：“筱艺不在，我们也可以一起过呀。”
沈漫心中一动，“要不，你来我家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忽然笑起来，“好呀！”
信号已经断了，沈漫犹自拿着手机举在耳边。说出这句邀请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平日里，他很少带朋友回家，在他的心里，这个地方是属于他和叶淇的，在这里，他们有了筱艺，有了只属于这个小家庭的专属空间。就连身为亲姐姐的沈汇芬都很少过来，更别说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了。
可就在刚才，他却主动邀请道——“来我家吧”。
从什么时候起，方歌竟然在他的心中，上升到了可以在家中进出的地位，甚至，他刚刚意识到，即使方歌在这个家里随意进出，他也不会觉得被冒犯，相反，他其实还挺期待这一刻的。厨房里熟悉的响动声在脑中浮现，他几乎能想象出方歌站在灶台前的样子。那个地方，曾经是他的固定战场，但现在，他也能有机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这个锅勺为天的世界，如一个即将登基的新皇帝，在视察曾经苦熬多年的封地。
安稳。
这才是他要的感觉。真正的家的感觉。
沈漫看了一眼女儿那空空的房间，愣了愣神，很快又醒转过来，接着便撸起袖子，在冰箱里收刮一通，可用的食材不多，得出去买点补给才行。
拉开门，却看见方歌已站在门外，正抬起手来准备敲门。两人皆是一惊，转而都笑起来。心有灵犀，还能有比这更默契的情形吗？
方歌提了一袋蔬菜水果进来，沈漫接过去，沉甸甸的，更加不好意思了。他邀请的方歌，结果家里什么都没有，连招待的水果都找不出来，哪里有一点待客之道。
他不由得挠挠头，“我……什么都没准备，实在对不住。”
“你是没把我当客人吧。”方歌并不在意，看上去像是更高兴了，“就这样，挺好的。你没准备的，都由我来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沈漫原想着下厨给方歌亲手做一顿好吃的，可他才炒了一盘，锅铲就被方歌接手了。她自然地将锅铲接过去，他自然地松了手，好像已经这样相处过好久一般，无需过多言语，所有的动作都是自然而然。
都是家常小菜。一锅鱼头，一盘青椒炒顺风，一盘小葱煎豆腐，一盘醋溜大白菜，两人相对而坐，吃得舒心自在。
“我怎么觉得，这比你平时送去的饭菜更好吃。”沈漫舀了一勺鱼汤在碗里，奶白鲜香，喝一口，温热的液体流进胃里，浑身的毛孔都舒张起来。
“这哪能比？这是新鲜出锅的，送到你科室的，虽然保温，但毕竟是隔了一会。”方歌向沈漫面前的盘中夹去一块鱼脸肉放着，“趁热吃，这块肉虽小，却是鱼身上最嫩的部分了。”
沈漫夹起那一小块鱼脸肉送进嘴里，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轻声道：“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不用再给我送饭了。我自己回家。新鲜出锅的饭菜，我们俩一起吃。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是一片嫣红，不知道是鱼汤的热气蒸的，还是这句隐晦的话激的。他的心又跳起来，砰砰砰，这颗心好久没这样跳了，砰砰砰，像要冲出胸腔一般，程度只比当初面对叶淇的时候稍微温和那么一点点，大概是年岁长了些，到底还是克制了些罢。
“你想好了吗？确定？”方歌小心地问，眼眸亮晶晶的，像一颗闪烁的星星。
“我确定。”沈漫抬头望着她，手从桌面上伸过去，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方歌的眼神跳了跳，温柔地笑了，嘴唇微微一抿，低下头去。蓬松的短发从耳后滑落到脸颊，遮住了半张脸。
很多年以后，沈漫都清楚地记得那个周末。
灿烂的阳光从阳台上倾泻进来，落在餐厅的地上，他拉上了半扇窗帘，光线暗了一些，红酒在杯中摇曳，暗红的色调消隐在柔软的嘴唇后面，暧昧的气息飘荡在屋中的每一个角落，是那流进喉咙里的酒，在胃中暖暖地发散起来，面颊发烫，四肢发热，连眼神都变得迷离而摇摆。
鼻尖嗅到幽幽的香气，那是头发丝的气味，又好像是肌肤相接的地方，有花开了出来，花瓣抖颤颤的，是什么颜色，他看不清楚，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是暗红色吧，像杯中荡漾的液体，不，是淡淡的金色吧，蓬蓬的，柔软地拥在他的怀里，噢，是黑色的，他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黑色，竟是流动的一般，在暗暗的光线里，发着幽幽的光，他闭上眼，追随着，在黑暗中找到一处最温暖的地方，比酒更暖，比阳光更温柔，比猫的腰肢更诱惑，那是他的家吧，回家了吗？
回家了。
他闭着眼，瘫软着，重重地喘息。一个字也不想提，一句话也不想说，就这样躺着吧，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顾，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像在天上飘着，有像在海里浮着。无边无际。
有什么东西在在他的额头上啄了一口。他睁开眼，看见方歌的眼睛，黑亮黑亮，像一颗近在眼前的星星。
“我们结婚吧。”沈漫低下头，额头抵在方歌的额上。四目相交，纠缠不定。
方歌没有说话，下巴扬起，吻了上去。
第二天就是周一，沈漫值夜班。
赵东林下班后没急着走，愁眉苦脸的坐在沈漫办公室墙边的长椅上。随口找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聊着。
沈漫心知肚明，“怎么，有家不回，在我这磨蹭。是不是又吵架了？”
赵东林又叹了口气，动作更夸张。
沈漫忍不住笑起来。赵东林比他小几岁，在他看来，还带着小孩子心性，吵架也不过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想了想，问：“又为了打游戏的事？”
赵东林叹着气点点头，抱怨道：“我家那位简直是个管家婆，什么都管，哪像你，找了方歌这么温柔的姑娘。”说完，他的眼睛倏地盯在沈漫的脸上，又起身绕着沈漫走了两圈，一边点头一边说：“头发理了，剪短了些，果然精神多了。这件衣服没见你穿过，这么花哨，不像你风格呀，不过穿着还挺好看的，至少年轻了五岁。还有……你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是有什么新进展了吗。快说来听听。”
沈漫笑而不语。
赵东林在他的肩上推了一把：“你别忘了，周末的班还是我给你顶的呢。”
沈漫这才咳了一声，低声道：“我告诉你了，你别往外说。这个决定连我姐都还不知道呢。”
赵东林凑近了些，声音也是低低的，“你就只管说吧。”
“我准备结婚了。”
“嘿。”赵东林又一巴掌拍在沈漫的肩上，“这么有效率！看来，你得请我吃顿大餐才行了。”
“没问题。”沈漫笑着把赵东林往办公室外面推，边推边笑，差点跟突然闯进门的两人撞上。
沈漫的笑声忽然僵住，手还推在赵东林的背上，动作却像被冰封了一般，突然也僵住了。
待看清来人，连赵东林也楞起来。
来的是叶淇，还有那个被她称为老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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