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认为自己是不缺儿媳妇的。即使走了陶小姐，还会有更多的陶小姐前赴后继、争先恐后地到他家来。
事实上即使是天灾人祸的艰难日子，林家在林勇的精明带领下日子过得一直都不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他们最困苦的时候是二小姐刚刚生孩子的时候，那时已经是饥荒的末尾，有钱也难买粮食，但是在林家就要弹尽粮绝的那个秋天旱灾结束了。如果旱灾能再持续下去，像老林这样的地主少爷也许能体会一下挨饿的滋味，兴许他成年后就不会荒唐到终日沉浸在个人理想的精神世界里过超越物质之上的生活了。“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嘛。
没有经历过挨饿滋味的老林在挑选婚姻对象的时候有着很高的期许，即使自己已经经历了一次婚姻，还给对方的长相，身高，举止，出身设置了很高的门槛。这些条件在外人看来都高的离谱：矮的，胖的、黑的、丑的、不识字的、品行不好的，祖上有疾病或傻子的女子都要被排除在外。他们对长相尤其看重，所以林家的少爷小姐们遗传了父母的相貌在这个地区都长相很出众：男孩子都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而且都在学堂里念了几年书,能写会算;女孩子都妩媚动人,亭亭玉立,且能说会道。林家人坚信长相在某些时候可以转变命运，二小姐就是个例子。
这个二小姐长得特别美，举手投足见自带妩媚而不失庄重，在坝上方圆百里是找不到的长相这样标志的。虽然国民党军官走后她带着一个男孩住在娘家，日子清苦，大哥鄙视她，让她心寒不以已，好在二嫂子和二哥哥对这娘两个疼爱，只要自己有的吃,绝不会少娘两个一口。所以二小姐就安心地抚养儿子长大。
平日里她是不怎么出门的，因为她这个身份会引起他人的议论，特别是田地被均分，地主和佃农地位都平等了，谁想说个什么风凉话是不能堵住别人的嘴巴的。有时候她很盼着军官能再回来，也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跟着他离开。
在这片封建迷信统治男权社会的平原上，男人不争气会受谴责挨家法，但是还可以回头得到原谅，女人却连一点错都不能犯，连句话都不能跟别的男人说，更不要讲失贞的二婚的女人，是一辈子的污点，要终生遭受歧视。过去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们裹着脚不出门，丫鬟们看到男人都要退避三舍，用半个袖子掩起面说话。二小姐这个身份让大哥大嫂子感到很没面子，她自觉带着孩子住在娘家也不能太久，即使长久地住在这里，死后是不能埋入祖坟的，那会破坏林家子孙的阴福。 这件事愁煞了林勇，因此看到二妹和外甥越发没有好脸色。
他想让二妹离开林家，她的存在无疑给八路工作队实时提醒这家人跟国民党之间的关系，太影响自己了，能捞到好处的事情都被从前的对手以他亲日和亲国民党给抢走了。但是又不能随便找个人家嫁出去南京：一个堂堂的地主落魄小姐如果随便嫁人也太廉价了，再说林家二少爷也绝对不允许二妹再受伤害。自从林老爷去世，二少爷就表示二妹的事情不用林勇再插手，撑死饿死都跟他没关系了，二妹和二少爷一度跟林勇互不理睬。这事情一直到了三妹妹结婚才改变。
三小姐的夫婿是方城里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就订了娃娃亲的，男方在外求学几年，后在京郊谋得个公职，结婚后夫妻就北上京郊生活。三小姐就邀请二小姐去京郊居住，说是给自己做个伴，实则决心给二小姐在当地找个人家。她认为姐姐在坝上走错了路，应该改变环境到一个新的不知道她的过去的环境中去，这样能够消除心理的压力。而且京郊的环境好，有很多新文化思想的人反对传统的女性歧视。在她的努力下，二小姐跟京郊的一位教师结了婚。
这位教师姓龚，年长二小姐5岁，在一所女子师范学校教书。他认为旧社会女子的命运很多都是历史造成的，女子是弱者，是受害者，他终生的愿望是让天下女性过上男女平等没有歧视的生活因此他在学校开设了选修课专门讲授妇女独立意识觉醒的课程。他不在乎二小姐的过去，更不会排斥那个漂亮的小男孩。。
龚老师第一次见到二小姐就被她迷住了。他认为他用整个的生命等待的就是二小姐，在他眼里二小姐是那样美丽动人，他还没有遇到这样让他心动的女子：秀气的瓜子脸上双眉如画，杏眼含情、鼻梁高挺，樱唇饱满，青丝浓密，额头方正，身材高挑，行动如弱柳扶风，好一个让人着迷的美人，换做任何男人都会心动。看她一颦一笑皆有分寸，一动一静暗含教养，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更是坚定了和她终生相伴的心。
龚老师跟着二小姐回到坝上，按照当地的风俗给二小姐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然后才又回到京郊生活。龚老师要让二小姐在坝上堂堂正正地出嫁，堂堂正正地进他家的门，把从前那种没有尊严的耻辱历史翻掉并忘记再开始新的生活。二小姐对丈夫的举动感激涕零，在龚老师被打进牛棚的日子她相伴左右，不离不弃，两人相濡以沫直至80多岁的龚老师去世。
这次大婚让二小姐很有脸面，从此每年的省亲她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人前说话了。想起大哥林勇在落难时对自己的冷漠让人寒心，最初好几年回去省亲她都不想进他的家门，要劝说自己很久才能放下从前的芥蒂。而二哥哥和二嫂才是自己最亲的人，对二哥哥家几个孩子的疼爱也更深。
二小姐给龚老师生了四个儿女，值得一提的是最小的那个儿子因为溺爱，长大后成为一个全国通缉的匪盗头子，在带歪老林的路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逆袭成大城市人在少年时代的老林看来这些运气都是因为二姑姑的长相出众出身大家户出身才带来的好运气，因此他的老婆一定要漂亮，否则生出的孩子就会没有遇难成祥的机会。
而林勇在总结了二妹的好运后得出的结论是：“人挪活，树挪死”。后来当他的儿女们跟配偶遇到哪怕一点点生活当中 的小矛盾，他都鼓励她们离婚重新选择配偶。他认为他的女儿们除了二女儿长相逊色一点，大女儿和小女儿跟二妹比都不差，尤其是小女儿秀容，更是有着二妹没有的活泼。
他没有想到二妹的好运是特定的历史条件促成的，有着不可复制性。因为他们老两口的挑唆，这个家的儿女婚后都没有跟自己的配偶好好成长，生了很多闲气，受了很多多余的罪，因为配偶拒绝离婚日子还要过，人大心开后都抱怨父母挑唆不干好事，老了女婿儿媳都没好脸色看。女儿们因为他的错误观点跟配偶打闹半生弄得伤痕累累，儿子们则地主成分高差点都打了光棍，而老大林敦因为一心只顾喜新厌旧给女骗子于某英钻了空子，给家族的利益带来巨大的损失。这是后话。
果然“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妈宝男林敦凭着他的温雅和识文写字迎来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一个心灵手巧的裁缝。小裁缝不知道此时林敦因为单身太久心理发生了变化，他慢慢地对青涩的女学生发生了畸形的爱恋。
人，一种智商高度发达的动物，既然是动物，就脱离不了“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单身许久的老林受尽欲望的煎熬。从他童年时期遇到三爷爷的魂魄以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想起他。自陶小姐离开林家的三年里，他都是自己在那个空旷的窑洞里独自守着孤灯冷月度过每一个不眠的夜晚。这时候他会想到画像里那个放荡不羁的三爷爷，一个看上去单薄文弱，儒雅恬淡的男人为了爱情，或者说情欲，如飞蛾扑火，抛弃自己的所有，而后落得人人唾弃，过失魂落魄的生活，最后惨死。
是怎样的吸引力让三爷爷对一个风尘女子欲罢不能，言听计从的呢？他在单身的日子里找到答案了。
从他第一次洞房开始，他就知道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是血液里的某种成分让身体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越烧越旺，如果不能够扑灭就会焦虑，会愤怒，会魂不守舍，会饥渴难耐而多食豪饮也不得满足，所以会有男人节衣缩食，倾家荡产去串花柳巷。
但是他是个“高级”的人，他的配偶必须能在心灵和肉体上达到融合才会有满足的快感，当然首先要长相漂亮。他的妻子还肩负着生儿育女的任务，还要保证生出血统纯正的儿女，还要好看让人喜欢。因此在他第一次婚姻失败后他耐着性子等待第二个符合要求的女子出现。
他拼命压抑着荷尔蒙给他带来的烦恼，他把他想象成这是使坏的精灵不怀好意的诱惑。
有一天夜里他半夜醒来感到下身粘粘的，就起身换衣服。
正是满月，他看到有个削肩缩头的人形正背对着窗户坐着，他知道是三爷爷。
因为受不住阴间的寂寞，他恳求地府的看门人让他回到阳间打听女儿的下落。林敦告诉他姑姑已经找到，现在在一个大城市工作，而且已经成家。因为不能忘记从小就被赶出家门的仇恨，至今不愿意回家来祭奠父亲。
三爷爷听了只能沉默。
良久，他说：“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不曾经历相同处境的事情就不要对人妄下结论。从古至今，有几人能逃脱感情的困扰？爱情这个话题至始至终都是被永恒描写的题材，古代《诗经》都长篇累牍地歌颂爱情。爱情本是自然界的规律，是生命生生不息的动力，你我凡夫俗子怎能逃脱这样的诱惑。
你看那春天的鸟儿、鱼儿、兔儿、羊儿并大型的牛马，到了春天哪个个不是精神抖擞地寻找伴侣进行繁殖，就连那沉默的草儿，树儿也开出鲜艳的花，借着风和虫子去传播花粉，繁殖后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且人的生命之路是何其漫长，有多少个十字路口需要选择，夫妻也难免有相互厌弃的时候。当时过境迁，人不免要喜新厌旧，古人三妻四妾的多的去了，唯有我走这条道是个错的？”
其实三爷爷是知道林家规矩的，除非是正妻不育，作为传统林家的少爷都是只娶一个门当户对，陪嫁丰厚的正妻。正妻亡，就再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绝对不能把来路不明的戏子和粉头带回家，。“因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人经历了太多事情而老于事故，会偷奸耍滑，挑起家庭矛盾。因此林家的规矩就是不许纳妾，只要正妻，从武将开始就没变过这个传统。
鸡叫三更，三爷爷化作一股青烟离去。林敦在混沌中睡着，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有人叫他吃饭才醒来。
他从此就注意四季的更迭对生命的影响，行走在田间看到春天自然界里各种恋爱的动物和昆虫，他们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丰肌盈骨，互生情愫，然后交合，才有这生机勃勃的自然界。
他看到田间地头那些粗笨的农夫和他们粗笨的妻子，浑身泥土，衣衫褴褛地在地里干活，累了就倒在地头睡一会，渴了饿了拿起黑乎乎的陶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水，满是泥土的手拿起头巾里的凉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边干活边跟另一半说着体己话，还不忘回头吆喝着孩子。他摇摇头，这样的生活多么无趣，他要过得是精致的生活，必须有个看不厌的妻子。而且他的妻子不仅仅要相貌出众，还要举止端庄，出身大户人家。
他忘记了时代，现在是共和国成立，就的剥削制度被新的社会制度代替，已经消灭特权阶级，消灭贫富差距，人人平等了，唯一不平等的是他认识几个字，人家是文盲。
三年后他等来第二任妻子，是个裁缝。
裁缝姓p，正好跟几百年前林家的仇人一个姓。从武将开始，这两个姓氏的人都认为对方的祖先跟自己的祖先是死仇，互不往来。p姑娘是羡慕林敦是先生才不顾父母的反对嫁到林家的。她父亲竭力反对这门亲事。出嫁前三天她爹跟闺女说了这样一段话：“孩子，我反对的原因是我们这两个姓氏的男女几百年来就不通婚，因为他们那个姓氏的祖先说我们的祖先害死了他们的家人，这是没有任何证据的事情。你现在嫁过去没事怪好，有事就会说自古是死仇，嫁到林家是犯贱，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们。再者，你看他们地里，杂草都把庄稼吃了，那么多人都闲着不除草，是出了名的懒。还有，那位陶小姐嫁到他们家，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生育，而且陶小姐到他家就成了仆人，他们一家都懒着不干活你怎么受得了一家十口人的劳动？我的儿你是我娇养的，到他家肯定不会顺利，那时候委屈也回不来了。”
这p小姐被媒人哄住了，哪里肯听。秋后就嫁到林家，果然如同其父所说的情景，不禁后悔起来。
小裁缝出嫁前师从一位杭州来的师傅，据说是个阴阳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来到这穷乡僻壤，以教授女孩子裁剪为生。她的师傅能手工缝制精美的嫁衣和旗袍，会设计华美的绣样，连盘扣都有很多种。
p姑娘嫁到林家后还跟师傅在集上支了一个摊位给人裁剪衣服，有时候忙起来就要加班加点地赶工，家里那些琐碎的活没人干，林母对小夫妻各种挑拨，嫌弃她不干家务，总是说儿媳干的是伺候人的下等活。
裁缝算是看透了这家人的嘴脸：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寻衅滋事，林敦是个是非不辨，对母亲言听计从的人。
转眼半年过去了，新年初一吃饺子。小裁缝负责下饺子。十个人的饺子本来要分两次下，林母为了证明小裁缝水平低就故意要求十个人的饺子一起下。小裁缝没见过这阵势，手忙脚乱把一锅饺子下烂了了。她看着一锅泡汤的饺子，崩溃地哭起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安慰。看着这一张张难看的脸，听到林母嘲弄得告诉别人媳妇把饺子下成疙瘩汤，她突然觉得再也待下去没意思。
大年初二，他跟着她回门，走到半路，她平静地说：“你回去吧，算我眼瞎跟了你。我们缘分已经尽了，从此就做路人吧。”
他转身往回走，不做任何挽留。
他认为示弱是一种丢人的事情。
他又单身了。看着同龄人都娶了老婆生了孩子，看着人家的怀里抱着的粉嫩粉嫩的孩子，林敦的心理忽然涌上来一股难言的落寞—他这样迎来送往，蹉跎岁月，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吹毛求呲的父母让兄弟几个都单身到三十多岁真是失败的父母，他不禁心里对父母对媳妇的做法有了意见。
他依旧一个人生活，只是跟三爷爷在梦中相见的次数愈来愈多多。
难言的寂寞让他在一次上课的时候忍不住摸了女学生的屁股，这让他成了业界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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