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读鲁迅的杂文,读到《小杂感》中的一段文字: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个孩子。楼上有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那一年,估计先生的住房条件不大好,环境嘈杂,文坛也嘈杂,他皱了眉头写文章,越写越觉得这世界吵闹。
是先生冷血吗?非也。那分明是一种孤独。
先生站得太高,他的高度在那个时代无人可以企及,高处不胜寒,那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孤独。
忽然想起了一首老歌,刘德华唱的。
“不喜欢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
那首歌我也会唱,而且有相同的感受。尤其是后面的“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在万丈红尘中找个人爱我”,唱出来竟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我理解歌词中的那个“爱”,其实是理解。年轻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人群中并不沉默,话比较多,表面上并不寂寞,但就是孤独,就是想找个肯倾听的人来说话,就是感觉人与人之间很难沟通,就是感到常常被人误读。那时候读了一些书,身在小县城,却过早地被唤醒了,过早地知道了远方,成了职场上的另类。那时候,特别能理解诗人拜伦的心情:“恨我的,我报以微笑;爱我的,我报以叹息”。大抵因为那爱是错爱,而那恨更是恨得莫名其妙。那时候孤独得狠了,便是迷茫,便是放纵:打牌,喝酒,玩游戏,直到成为一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油腻大叔。放纵之后还好意思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自嘲:梦醒之后无路可走。
不能跟先生相提并论,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孤独。
孤独似乎与寂寞与孤单是近义词,但孤独在精神层面上却更深刻,更沉重,更难以言说。
著名作家史铁生是这样看待孤独的:
“孤独并不是寂寞。无所事事你会感到寂寞,那么日理万机如何呢?你不再寂寞了但你仍可能孤独。孤独也不是孤单。门可罗雀你会感到孤单,那么门庭若市怎样呢?你不再孤单了但你依然可能感到孤独。孤独更不是空虚和百无聊赖。孤独的心必是充盈的心,充盈得要流溢出来要冲涌出去,便渴望有人呼应他、收留他、理解他。”
两个无法沟通的人在一起聊天,聊得“亲亲热热”,聊得热火朝天,其中那个心灵充盈的人,那个渴望有人呼应他、收留他的人,因为不可能得到呼应,因为还得敷衍并且配合着说些废话,那种孤独便是折磨,便是一种痛。
鲁迅先生跟遗老遗少不是一伙的,跟当局不是一伙的,跟左联不是一伙的,跟假洋鬼子不是一伙的,跟阿Q更不是一伙的,他注定了孤独。
他的生前身后,一直在被人误读。
先生55岁便离开了人间,是受不了孤独吗?
当然不是。
先生倘若活着,还会孤独吗?
难说。
2023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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