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分享第四部分:极致的体验
我还有一个梦想,终有一天,我可以遍历人世间极致的体验。
我知道,与现实世界相比,那些从书中获得的体验,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能否从自身的渺小中脱身出来,体验全人类共通的情感?
情感
AFFECTION
今晚月色真美
悲欢可以相通吗
冰山下的汹涌
消失的灞桥和月台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其他人只是被淋湿。
——〔美〕罗杰·米勒
前面的三部分,无论是强劲的大脑、遥远的地方,还是奇妙的创新,我们更多的是在探讨如何通过阅读完善我们的理性,最后一部分,我们就来看看阅读是如何丰沛我们的感性和体验的。
与理性相比,感性之于人更像是底层的操作系统。就像心理学家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所说的那样,“人类的理性其实非常依赖复杂的情感,因为只有当充满情绪的大脑运作顺畅时,理性才得以运转”。
悲欢可以相通吗
野有霜枯草,谷有长流川;
草枯春复生,川流逝不还。
朱光如石火,桃杏忽已残;
登垅见殡宫,丛柏翳新阡。
欲唤墓中人,班荆诉烦冤;
百扣不一应,泪下如流泉。
汝坟即我坟,胡乃着先鞭!
只此眼前别,沉痛摧心肝。
——〔清〕蒲松龄:《过墓作》
我还记得,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是一个傍晚。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反复吟味诗意,哭得不能自持。尤其是这句:“欲唤墓中人,班荆诉烦冤;百扣不一应,泪下如流泉。”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天人永隔带来的巨大悲伤;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向已逝的挚爱亲人发出的呼喊,这么微弱,但又这么有力量。
事后回想,当时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会被亡妻之痛勾出这么大的悲情呢?答案只能是:这实在是人之常情,是每个人都最容易被触动的情感软肋。
年龄不同,经历不同,处境不同,都没有妨碍到这份悲痛在几百年之后瞬间击中我。
人的悲欢何止是能相通!
1823年,74岁的德国大文豪歌德爱上了19岁的乌尔莉克。仿佛枯木逢春,老头儿歌德突然像男孩一样陷入了爱情的狂热。他请求一位公爵代自己向乌尔莉克求婚,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是“拖延和推诿”。歌德非常痛苦,写下了他晚年最负盛名的爱情诗篇《玛里恩巴德哀歌》。
在这花期已过的今天,
我如何期望和她再见?
天堂和地狱都张开大口,
我心潮翻涌左右为难!
纯洁的心里鼓涌着追求,
人带着感激甘心俯首
向那陌生的至上至洁,
要把那未知的永恒参透:
这就是信仰!站在她跟前,
我也有这种至幸的感受。
——〔德〕歌德:《玛里恩巴德哀歌》,转引自《人类群星闪耀时》
“花期已过”“天堂”“地狱”“纯洁”“永恒”这类字眼,会打通所有读者的悲欢,让我们在感受这份爱情之炽烈的同时,忘记双方年龄的悬殊。这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这场不伦之恋。
好文字不仅能创造情感表达的新形式,还能让人从自身的渺小中脱身出来,让读到它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冰山下的汹涌
作家周晓枫说,文无第一,哪有什么最好?不过,所有好的情感表达文字都有同一个特点——运用字词简单,表达感情克制,冰山下的汹涌,安静的绝望。
当他最后一次给花儿浇水,准备给她盖上罩子的时候,他只觉得想哭。
“再见啦,”他对花儿说。
可是她没有回答。
“再见啦,”他又说了一遍。
花儿咳嗽起来。但不是由于感冒。
“我以前太傻了,”她终于开口了,“请你原谅我。但愿你能幸福。”
他感到吃惊的是,居然没有一声责备。他举着罩子,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他不懂这般恬淡的柔情。
“是的,我爱你,”花儿对他说,“但由于我的过错,你一点儿也没领会。这没什么要紧。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傻。但愿你能幸福……把这罩子放在一边吧,我用不着它了。”
“可是风……”
“我并不是那么容易感冒的……夜晚的新鲜空气对我有好处。我是一朵花儿。”
“可是那些虫子和野兽……”
“我既然想认识蝴蝶,就应该受得了两三条毛虫。我觉得这样挺好。要不然有谁来看我呢?你,你到时候已经走得远远的了。至于野兽,我根本不怕。我也有爪子。”
说着,她天真地让他看那四根刺。随后她又说:
“别磨磨蹭蹭的,让人心烦。你已经决定要走了。那就走吧。”
因为她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流泪。她是一朵如此骄傲的花儿……
——〔法〕圣埃克絮佩里:《小王子》
这可能正是所有真实情感的本来面目。它从来不是简单直白的,而是一直在矛盾中翻滚,若隐若现、载浮载沉。只能等待作家用准确的、有节制的笔法把它捕捞上来,固化为一段文字。
语言学者李倩作出的一段评价。她说,在描写夫妻之间的思念上,中国文学的巅峰之作,其实是极其简单的两句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转引自周勋初主编:《唐人轶事汇编》
写下这两句话的钱镠,是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国王。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他想念回娘家的王妃,写下了这封书信。他很思念夫人,说田间小路上的花都开了,你也该回家了吧?同时,他又强忍着思念,说你别着急,可以一路看着路边的花,慢慢回来和我相聚。
这个钱镠,并不是李煜式的君王,而是个南征北战的武人。换作其他武人出身的君王,想夫人了,要么派个士兵把她接回来,要么就写“速归!”但他不是。找到这种既热烈又含蓄的表达方式,不容易。
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日本作家夏目漱石还是英语老师的时候,曾问学生,I love you该如何翻译。有学生翻译为“我爱你”。夏目漱石说,日本人是不会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不如译成“今晚月色真美”。
“今晚月色真美”,这是文字进化的一个隐喻。爱在心头,不如月在树梢头。
因为天上一轮月,人人看得见。
消失的灞桥和月台
为什么要通过阅读来体验情感?
过去的人,是为了在书里找到更精确的情感表达方式。而我们这代人,又多了一个理由:有些情感,在现实中已经找不到载体了,必须到书里才能重寻旧梦。
比如离别之情。
在古人那里,离别是最伤情的场合,所以出现了大量的诗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等等。
但是,情感不能以虚浮的方式存在。每一种情感,往往都要附丽于特定的场景符号。
比如在唐朝,人们若是从长安城送别友人,通常会送到城郊的灞桥。灞桥旁边遍植柳树,“柳”谐音为“留”,所以,在灞桥边置酒送客,同时折柳相赠,就成了通行的送别仪式。李白说,“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就出典于此。
后来,送别改到了火车站,所以,19世纪和20世纪的文学作品,又留下了大量关于“月台”的段落。比如朱自清的《背影》。
但是今天呢?因为互联网的存在,每个人都以账号的方式生存于虚拟空间,即便万里之遥,也可以瞬间面晤。柳枝不再代表不舍。坐高铁的时候,连站台票都买不着了;上了火车,若还是想念,就接着用微信聊。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人不再分成“眼前的人”和“离别的人”,而是分成“通讯录里有的人”和“不认识的人”。
那离别之情会不会消失呢?不会。那是人类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
没有了灞桥柳色,没有了月台送别,作家还能用文字再造一些全新的场景。比如席慕蓉的《渡口》。
有这样一个故事。
1954年,一位生物学家从美国康涅狄格的海边挖来一些牡蛎,养在了千里之外芝加哥的一个地下室。他是一个生物节律研究者,知道牡蛎会随着潮水的涨落而起居。
很快,他发现这批牡蛎的生活节律产生了变化。但奇怪的是,这种节律不符合科学所知的任何一个地方的潮汐表。经过反复计算,这位生物学家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芝加哥的潮汐表。
虽然芝加哥没有海,但是牡蛎有能力想象此地就是一片大海,并随着大海的节律生活。
我看到这个故事之后,跟一位同事感慨:
一个人要是不能通过读书拥有想象力,要是不能让自己内心的节律随着整个人类共通的情感而律动,要是不能活成一个超越自己生命的存在,他就还不如一只牡蛎呢。
罗胖最后这句说的有点重,不过持续学习工作思考确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书单
BOOKLIST
你可以在这些书中体验人类相通的情感:
《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英〕费伊·邦德·艾伯蒂,张畅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版
《刀尖上的舞蹈》〔俄〕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苏杭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沈从文经典名作》沈从文,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版
《蒋勋说红楼梦》蒋勋,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版
《春牧场》李娟,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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